老母鸡去皮、鸡腿肉剁蓉入砂锅文火慢炖四小时,滤出琥珀色清汤。
大白菜只留鹅黄嫩心,修剪成半开莲花状,淋滚烫高汤,覆纱隔水蒸透。
最后将菜心码入青瓷盅,若汤壶倾下,莲花将随之盛放,清透鲜汁裹着黄白菜叶微微颤动,入口浓醇又淡雅清新。
只不过由于制作者是首次尝试,莲花瓣有些过熟,底汤也有点小杂质。
查斯特看着这并不算完美的成品,心中充满失落。
果然,他的烹饪水平退步了。
他,不再是一只完美的雄虫。
幸好有二手准备,趁炖汤的间隙还做了比较简单的三菜一粥,不然要把这种残次品给雌主大人吃,查斯特实在无法原谅自己。
他算着时间,将摆盘好的饭端到餐厅,准备唤殷肆云起床。医生说昏迷病人意识恢复后的生活规律很重要,不然查斯特绝不会冒犯打扰雌主大人的睡眠。
不如说,他不舍得打扰大人的任何一段时间。合格的雄虫就要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但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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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肆云是在一阵浓烈的香气中醒来的。他昏迷了七天,虽然打着营养针,肚子却空空如也。而人类最底层的欲望就是食欲,无人能免。
殷肆云将病床调高,看着渣攻将热腾腾的食物端到他面前。
和中午一样,是色香味俱全的粥菜,但并非他梦醒时闻到的那道香味。
殷肆云想着,就直接问出了口:“你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东西?”
查斯特布菜的手一顿,有些为难但仍诚实地道:“是,还有一道开水白菜,不过做得并不好…您放心,我不会浪费的,我等下…”
“现在拿上来。”
“啊?好的…”
尽管查斯特再私心不想把自己不完美的一面展现出来,但雌主大人的命令是绝对的。
他端出那道失败的开水白菜,将清汤倒入莲花芯。随着花瓣盛开,鲜醇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殷肆云的指尖在青瓷盅边缘轻叩,琥珀色莲池映出他微蹙的眉。
好像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服侍过他?
记忆里某次商业宴席上,他曾尝过相似味道的汤。当时主厨是主家高薪聘请的国宴大师,而眼前人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纨绔。
“这是你第一回做吗?”殷肆云问道。
“是,您不喜欢吗?”查斯特忐忑地盯着殷肆云舀汤的动作,见他迟迟不入口,连呼吸都屏住了。
殷肆云瞥了他一眼,忽然将汤匙递过去:“喂我。”
查斯特受宠若惊地接过,俯下身舀了一勺清鸡汤,“您请。”
殷肆云喉结滚动,低头含住银匙时睫毛轻颤,舌尖卷过汤汁的瞬间,查斯特瞳孔倏地亮起。
对于一只雄虫,世界上没有比能亲手喂雌主大人吃饭更幸福的事了——噢如果非要评级,服侍洗澡略胜一筹。但按现在大人对他的态度来说,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敏感的雄虫不禁有些泄气。他不是看不出来,雌主大人对他防备程度很深,论亲近甚至还不如那个插花做饭什么都不会的陈秘书。
明明他才是大人的……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学习,查斯特已然知晓他的雌主大人在这个世界居然需要工作,并且是一家跨国企业的CEO,十分忙碌。而陈秘书作为秘书室室长,是一天中和大人相处时间最长、交流最多的人。
在虫族,雌主大人们掌控着绝大多数资源,他们生来享受一切,管理这些资源并不需要花费多大功夫,但强大的独占欲也不允许他们分享,唯有极少亲近的雄虫才能辅佐。
而这样的雄虫常常会被认为是雄虫典范,荣誉的象征。
查斯特是绝不会将地位如此重要的角色放任一个毫无优点的普通人去承担的。
这只信心勃勃的雄虫想,他一定会向雌主大人证明,他才是大人的左膀右臂!
殷肆云不知道这人又在激动什么,耳尖都变得滚烫发红。
还未细想,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肆云啊,听说你差点把命丢了?”
满脸油光的殷振国挺着肚子大步踏入,身后跟着两名保镖。他扫过黑皮男人时嗤笑一声:“难怪能醒这么快,原来是有好狗伺候啊。”
殷肆云制住查斯特想要继续喂饭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小桌板:“大伯连探病都要带打手,是怕我被你撞死了没人收尸?”
“你!” 殷振国脸色铁青,目光扫过他病号服下清瘦的身形,恶意更甚:“靠着联姻苟延残喘的废物,和你那短命的妈一样,只会用下作手段攀附男人——”
空气骤然凝滞。
殷肆云掀开薄被赤脚下地,推开查斯特,苍白的雪足踩过冰凉地砖,一步步逼近殷振国:“攀附男人?”
他忽然轻笑,以高一个头的姿态拎起对方领口:“你当年跪着求我妈注资时,怎么不说这话?”
殷振国被那冷厉眼神刺得后退半步,恼羞成怒扬起巴掌:“没家教的东……”
“砰!”
查斯特的拳头比骂声更快。他一把拉过殷肆云将他护在身后,同时踹开一个想要回击的保镖。
殷振国踉跄撞上墙,鼻血喷溅在名贵西装上,好不狼狈,另个保镖刚要动作,却被查斯特单手拧住手腕反剪到背后。
“咔嚓”一下,黑衣保镖痛呼出声。
查斯特没再管他,转而抓起殷振国的头发,迫使他跪在殷肆云面前。雄虫肌肉偾张的手臂暴起青筋,声音却发颤:“道歉。”
他用尽所有力气告诫自己,这个世界杀人犯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否则……
“简桢。”殷肆云忽然开口。青年纤长瓷白的手握住那截肤色分明的小臂,明明没用什么力气,却轻松地令对方放开。
查斯特顺势乖巧地走至殷肆云身侧,偏后一点的位置。
地上的殷振国疼得呲牙咧嘴:“我要告你们…!”
“闭嘴。”殷肆云不耐地令其噤声,高位者的气势霎时迸发。他眸中淬满寒冰,语气凛冽:“殷振国,你听好了。我母亲缔造天诚时,你还在靠老婆嫁妆还债。”
“要还想靠是我大伯的名头捞点好处,就别再打天诚的主意,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配。”
说完,他按下警报铃,让人把地上三个扔了出去。
长撑着口气,殷肆云感到有些脱力。他尚未恢复完全,本不应该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这下忽然气血不足,身体便发软向后倒去。
但接住他的并非冰冷地面,而是坚硬温暖的怀抱。
查斯特抿着唇将人打横抱起,送回松软的被子里。
然后突然单膝触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殷肆云这一瞬诡异地连上了对方的脑电波,他道:“你起来吧,我没怪你。”
诚然他有想故意激怒殷振国好留下把柄,送他去牢里清静几天的想法,但查斯特半途冲出来也不算打扰。
冷酷的小殷总没半分不好意思地想,看到殷振国那鼻青脸肿的样属于是另一种内心的平静了。
所以不仅不责怪,还堪称轻柔地道了声“谢谢你”。
“!”
被夸奖了的大狗倏然抬起眼,内心的波涛在这一刻汹涌反复,原本对“雌主大人会不会认为他过于暴力”“他是不是扰乱了大人计划”的担忧不复存在。
而是转换为一种细密甜腻的喜悦。
如果有尾巴,一定是摇出残影的感觉。
殷肆云将查斯特的变化一点不落看在眼里,心中疑虑更甚。
如果是梦里的渣攻,绝不会为他做出殴打他人的行为,把自己扯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会在殷肆云反击后,假惺惺地出来当和事佬,不赞同地说:“不应该这么对待长辈”并让他道歉。
就算“殷肆云”不同意和他争吵,也只会说“好吧,不跟你讲这些,你想怎样就怎样”,让人反而觉得是他的错。
可梦…殷肆云握了握手掌,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他有理由确信梦里的情节是真实的,那出现这些不同的原因唯有——
世界意识察觉到了他的觉醒,为了不改变剧情发展,则变换了渣攻的攻略方式,好让他在新的沉沦中,“被迫”回到正轨。
亦如他本想取消婚约,却在去简家的路上出了场无缘无故的车祸一样。
——是的,无缘无故。即使他拿车祸的事刺了殷振国,但陈秘书刚刚发来的证据显示,那确实和他那愚蠢的大伯无关。
一辆完好无损的汽车突然在马路中央翻倒的可能性有多大?并且后续检查中车辆没有任何失灵地方,就连经验丰富的保险公司都说“见鬼了”。
至于他想改变世界发展的“取消婚约”,七天过去,他和简桢要订婚的消息应该报道都写烂了吧。若现在再取消,两位世家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而且殷肆云不意外如果是这样,他也许会再发生一场无端车祸。
如此说来,渣攻,也就是简桢的改变合理了。
但他,永远不可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即便世界会因此毁灭,也不行。
窗外平静的火烧云裂开条缝,闪电无声划过天空。
屋内殷肆云垂眸,对上那双满含期待、像祈求摸摸的狗狗眼,突然抬手扯过对方领带,幽幽道:“可简先生,你为我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香息吐在血红耳畔,透粉指尖划过喉结,停在男人狂跳的动脉上。殷肆云目光探究,嘴上却说起另一件事:“我听闻,简家二少不学无术、风流成性,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但…
“能单手卸人关节的——废物?”
他松开手,轻笑一声:“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