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燕,你耍诈!”
身后传来拓跋彧的怒号声。
方才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是谢家小公爷险些被马甩了下去,若是拓跋彧赢了那才叫胜之不武。
那马儿起先还好好的,总不会忽然发疯。
可场上众人谁敢将话点破?
拓跋彧做魁首是早已内定的事,现下却是小公爷赢了比试,若是帮腔岂不是与陛下作对。
可裴婉却看得真切,拓跋彧手段不干净。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论是拓跋彧还是谢之燕,谁来做魁首她都不认账。
故扯着嗓子朝马场中央去,“拓跋彧!你这下三滥手段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你姑奶奶我!”
别人怕拓跋彧,她可不怕。
被裴婉这么一呵,他脸上如何挂得住。
青一阵,紫一阵的。
“郡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我有没有乱讲,小将军最清楚。”
说着,裴婉面朝明帝的方向。
不紧不慢向其行跪拜礼,“陛下,既然小将军不服输,不如再比一场。方才若不是他手脚不干净将五殿下从马背上撞下来,恐怕此刻魁首早就是我阿姊了。”
说罢她又扭头狠狠剜了一眼马匹上的拓跋彧。
听她这话意思便是想让裴淳上场再与他们比一场。
只是念着裴淳刚从马背上摔下来不久,她又补充道:“阿姊现下伤着,便由我再同二位郎君比一场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从远及近,“皇后娘娘到!”
而后便见一位温柔华贵的女人于明帝身侧落座。
对于母后的出现,裴淳并不意外。她知道,母后一定会帮她。
或许在她提议马球会之初,母后尚不明白她意思。但方才见谢之燕也上场,想必也懂了个七七八八了。
“梓潼来了?不是在御座亭歇着吗,场上风沙大,你这头风还未好,身子可受得住?“明帝语气倒不殷切。
他未必看不出皇后眼下出现在此,是别有目的。
世人都知,明帝与皇后相敬如宾几十载。只是陛下另有宠妃,皇后于他而言,只是当初借兵的交易。谈不上情分。
皇后闻言却并未应答他,反是朝着场上的裴婉道:“婉儿,愿赌服输,何须多言。”
语气虽平平,但不容置喙。
她这话意有所指,不知是说与裴婉听的,还是方才不服输的拓跋彧。
裴婉心有不甘,应声道:“可......”
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后打断,“陛下金口玉言,若有谁不服,那便是忤逆陛下!尔等可还要进言?”
此话一出,谁还敢冒着顶撞陛下的风险大胆进言。
自然都纷纷噤声,不再言语。
说罢,皇后又扭身去瞧明帝,“陛下,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昨儿夜里臣妾才收到哥哥的来信,哥哥也很好奇今日夺魁迎娶淳儿的人究竟是哪个小英雄。”
明帝知道,她这是搬出秦家兵权来压他了。
羽林军现下驻守在幽州,若秦家生了二心,幽州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原就是想扶持拓跋家,慢慢压制秦家。如今若是因着一桩亲,率先叫秦家逆反。之前做的一切便都会付之东流。
兵权分立多年,除了禁军,他便只有拓跋家手里的兵权。
左右夺魁的是谢家那个无用的小儿,宁国公府早就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青州来日方长。
待拓跋靖将吐蕃拿下,不论是东部还是北部,实权迟早回到他手中。
便将目光投向场上,顺着皇后将话说下去,“谢家小儿,当真勇猛,深藏不露。”
言语中竟带着几分讽刺,算不得真心夸赞。
谢之燕却从马背跃身而下,走上前拱手行礼,“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裴淳自高台看得清楚,谢之燕又岂是什么谦逊之辈。
琼叶忍不住在身侧低声道:“小公爷还真是能屈能伸。”
话毕,便听皇后温声笑道:“是个懂规矩的。说罢,想同本宫讨什么彩头?”
照规矩,谢之燕夺得魁首不仅能迎娶公主,还能向皇后娘娘讨赏。
不过他一个男子又不喜什么金银首饰,若要讨赏,还真不知该讨些什么。
因此,他先是谢恩,而后道:“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臣觉得嘉阳郡主说得也有些道理。若没有方才的意外,魁首当是五殿下才对。”
皇后闻言似是有些意外,“哦?那依你所见,该当如何?”
“将彩头还与五殿下。”
皇后却有心要打趣他,顿了顿道:“那,陛下的赏你也要还吗?”
这话便是要问他,是不是也要放弃迎娶公主的机会。
谢之燕脸上没有异色,一旁不远处的裴婉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放弃罢,快同娘娘讲你要放弃啊,裴婉心中哭喊。
谢之燕身形微微一侧,像是在寻什么人。
半晌,他对上少女的眉眼。少女脸上波澜不惊,他微微挑眉。
随后将身子转过来,淡淡笑意:“臣愚钝,方才能夺得魁首已是尽力,自是不愿轻易放弃。”
这便是挑明了他不愿放弃驸马之位。
皇后了然,目光落到远处裴淳身上。
而此刻,裴淳的视线全然落在那少年郎身上。今日不过几句话,她便知裴淳为何要选择谢之燕了。
此子,不可小觑。来日必有作为。
她朝裴淳道:“小五,既然小公爷都开口了,那便由你来向母后讨彩头罢。”
裴淳起身,微微福身,“那母后便赐淳儿一株海棠花树罢。”
琼叶却不解,乐康宫并非没有海棠花树,不知公主究竟是什么打算。
落到旁人耳朵里,也只道这五公主不落俗套,不愧是千金之躯。金银珠宝皆是入不了眼。
可唯有谢之燕身躯一震,神色异样。竟莫名想起了那日夜里,在雪竹居——裴淳别的那朵海棠。
“那便如此。”皇后落言,随后朝明帝一笑,“陛下,宣读圣旨罢。”
这圣旨是一早便拟定好的,就等着拓跋彧夺了魁便下旨。
谁曾想,半路竟杀出个谢之燕。
明帝身侧的海公公却有些为难,愣在原地半晌也没有动作。
“海公公愣着作甚么?难道还要本宫请你不成?”
皇后向来鲜少露面,以至于外头对她知之甚少。见其面相还以为是个温柔贤后。
如今一瞧,连同陛下身边人都不留几分薄面,看来也不是善茬。
海公公虽被训斥,但他到底是陛下的人。
直到明帝朝他颔首,他才去呈圣旨。
不多时,便见海公公手里拿着圣旨,站立于高台前端。
谢之燕上前行跪拜礼,于台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今有福宁公主毓质淑慎,才德兼备。盖年已过二八,免误其韶华。又闻——”
念及此处之时,海公公一顿,“又闻宁国公小公爷出身武将世家,骁勇善战,文武双修。与公主堪称天造地设,故朕特此赐婚。”
话间有人于场外交头接耳。只因这圣旨上的描述着实容易引起误会。
有好事者道:“还当真是早就内定了拓跋彧,这圣旨上的描述完全是照着拓跋彧来的。”
而有人则调笑道:“这是什么话,咱们谢小公爷祖上也是出过武将的,怎的不算武将世家?”
明眼人都知道这话是讥讽。谢老太爷去后,谢家一落千丈。
宁国公本就没有继承其衣钵,又加上谢家十八骑被发配至江陵。
瞧着更是没有翻身之日。
现下什么“武将世家”,什么“骁勇善战”。这些字眼落到旁人耳中,分明全是奚落他谢之燕的话。
议论者大胆张扬,丝毫不掩其声。
毋庸置疑,都叫人听了去。
再接着往下听,海公公继续宣读。
“已于庙卜得吉日,于下月初八完婚。一切事宜交由礼部操办。特赐公主府,家仆五百。宫中另赐黄金百两,金珠首饰一百八十件。”
“钦此——”
“谢之燕接旨!”
谢之燕躬身垂头,双手托住海公公送来的圣旨。
“臣叩谢陛下!”
而后他起身,将圣旨裹好。模样瞧着像是根本不在意方才的风言风语。
便听皇后又道:“小五,你要的那株海棠树打算置放在何处?”
裴淳闻言便直接走了出来。
少女面容姣好,笑起来本就好看。
现下她走至谢之燕身侧,却并未去瞧他。
而是对着座上的皇后,轻柔道:“便送去公主府吧......”
话间她才扭头盯着男人的耳廓,竟有些发红。莫不是天太热,晒着了。
她道:“小公爷会喜欢的。”
裴淳于此处将这些话说与在场所有座上宾听,便是在变相替谢之燕找回面子。
讥讽谢之燕之党,大多都是拓跋彧的狐朋狗友。况且,昔日里裴淳的样子叫人误会,她与拓跋彧当真是郎有情妾有意。
如今这场面,谢之燕难免会被当成搅局的不速之客。
而现下她这话暧昧不清,究竟是与谁有情,一目了然。
不出所料,拓跋彧面色铁青。
他咬牙,心知这是又被裴淳摆了一道。
裴淳这毒妇故意藏拙,同谢之燕一齐算计他。这仇,他日后定要一笔一笔的同他们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