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赌他不会说出去。”
德莫猛地跳下凳子，抬手将伊莎蓓尔的斗篷帽子扯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紧张又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重新看向伊莎蓓尔，低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你愿不愿意去我家？”
伊莎蓓尔声线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变，变成了她原本的声音：“……非常感谢。”
德莫伸手想握伊莎蓓尔的手腕，却停在空中顿了顿，最后收回手，指了指门口：“我们走。”
阿莱雅绕着伊莎蓓尔飞了几圈：“我不和你赌！这不是明摆的吗？！”
“你这是耍赖！”
伊莎蓓尔耸耸肩，不置可否。
街上人流密集，德莫带着伊莎蓓尔走出酒馆，他扫了一眼，也不适合租马车，只好转头提醒：“跟紧我。”
他们穿过街区小巷，总算来到王城西部的罗格城区，这里是比城中心低几级的城区，治安相对差一些，也有小部分贫民居住，但条件还没有到简陋的地步。
德莫带着伊莎蓓尔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那里就是德莫的家。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走进屋内，一眼扫过，虽然看起来有些老旧，却朴素简洁，不难看出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
现在接近黄昏，又是清冬，天暗得很快，屋里光线略微有些暗沉了。
德莫点燃蜡烛和壁炉，火焰噼啪烧起，给屋子增添了暖意。
伊莎蓓尔站在门口，德莫指了指已经褪色的椅子，示意她去坐，她收起打量四周的眼神，拉开椅子坐下。
这间小屋子跟她以伊利卡的身份租下的那间小屋子差不多。
海英教堂的杂货间，就已经比这里大上不少，更别说其他房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伊莎蓓尔除了感觉到阶级的差异，没有太大的感受。
她住过城堡，住过教堂，住过中产阶级的房子，也住过贫民窟。
她能够感受到，原来三千年前与三千年后，除了科技发展，人们对神术探索的进步之外，其余没有任何差别。
桌面放着果篮，伊莎蓓尔指尖微勾，一个透红的苹果飞到她手中，另一只手掌心凝聚力量，“啪嗒”一声，一颗同样的苹果落在她空的手心上。
德莫站在桌子旁，眨了眨眼，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伊莎蓓尔把原本果篮的那颗苹果递给他，他才回神。
“这就是……你的巫术？”德莫拉开椅子，惊奇地摆弄着手中的苹果，时不时瞧一瞧伊莎蓓尔变出来的那颗。
“这是复制之术。”伊莎蓓尔说。
德莫好奇地“哦”了一声，继续问：“跟光明神术和黑暗奥术有什么不同？”
“我用的是自然之力，神术借用的是光明的力量，奥术借的是黑暗之力，自然之力比起其他两种力量，更广泛。”
阿莱雅扬起下巴，满意点头。
德莫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伊莎，你当时是怎么逃出去的？”
理所当然，德莫认为当时被烧死的另有其人。毕竟当时火势凶猛，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甚至空气都弥散着烧焦的味道。
伊莎蓓尔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逃得了。
她的确没能逃走，只是将自己的灵魂献祭，死去的只是肉身。
不过她不打算告诉德莫这些事情。
“有人将我调换了，烧死的是易容过的犯人。”
德莫坦然接受了这个说法，与他猜想得大差不差。
他随即又皱眉：“那你更不该回来，如果被人发现，你还会被抓走的。”
“我得回来。”伊莎蓓尔对上德莫的双眼，那双黑色的眸子满是执拗：“我要再去一次魔兽峡谷。”
“你要去干什么？”德莫没有立即答应：“魔兽峡谷最近不安全。”
“魔兽峡谷什么时候安全过？”伊莎蓓尔笑道。
德莫一噎，“额……比以前更不安全了。”
他说：“那些魔兽不知道发什么疯，猖狂得要命，最近总来骚扰边境。”
德莫顿了顿，声音有些小：“虽然海英是当时下令要烧死你的人，但不得不说，他很强，能保护好洛斯亚王城。”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伊莎蓓尔的神情，发现她没有流露出不满或是气愤心稍微放松了些。
伊莎蓓尔听完德莫的话，倒也罕见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阿莱雅能看到伊莎蓓尔心中所想，她抱臂问：“怎么？又有其他考虑啦？不杀他了？”
伊莎蓓尔咬了一口苹果，香甜的味道沁满口中，她似乎是想通了，重新抬起眼，在心中回复阿莱雅：“不，当然不，只是想到另一个不错的办法。”
德莫依旧在苦恼伊莎蓓尔的抉择，他不断向她输入“魔兽峡谷危险至极，去了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想法，然而伊莎蓓尔无动于衷。
她甚至反驳道：“可你也还在接魔兽峡谷的任务不是吗？”
德莫棕色的眸子荡过一丝无奈，他说：“这是无奈之举伊莎，如果你像我一样缺钱，估计也不会把命当一回事儿的，但你不一样。”
伊莎蓓尔心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缺钱的日子呢？
她反问道：“一次赏金起码有十几个金币，你一个人又怎么会缺钱呢？”
“……伊莎，我从不跟人说这个。”德莫清秀的脸庞闪过挣扎。
伊莎蓓尔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发现对方的确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说为难的话，语气轻缓地说：“好吧德莫，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执拗地要求你。”
德莫以为她放弃再去魔兽峡谷，总算松了口气。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伊莎蓓尔笑了笑，说：“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出去躲一躲。”
德莫惊喜道：“你终于想通了。”
“没错。”伊莎蓓尔嘴角上扬，眼底浮现似笑非笑的情绪。
在德莫的小屋子住了一晚，当然，她睡的是用魔法造出的云床，位于客厅，能听到德莫半夜轻手轻脚爬起来出门的声响。
房门很轻地关上了，这下屋子里只有伊莎蓓尔和阿莱雅。
阿莱雅小小的人儿坐在她枕头边，随手薅了一把魔法云团巴成棉花糖吃，她问：“他不愿意带你去，你还暴露了自己，怎么办？”
伊莎蓓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翅膀，说：“不怎么办，他不带我去，我可以自己去啊。”
“可你暴露了自己。”
“只要我想，我可以有无数张脸。”
阿莱雅无语地看着她，“目的呢？”
伊莎蓓尔把手搭在后脑勺上，平躺着看向天花板：“你到后面就知道了。”
“连我都不能说？”
“不能。”伊莎蓓尔慢慢坐起来，看向打开了一个缝隙的窗户，一只小小的蝴蝶钻进来，飞到她身边，她抬起手，那只蝴蝶就落在她的指尖。
“又是传信？”阿莱雅振动起蜻蜓一样的小翅膀，飞到蝴蝶身边。
“这边一切正常，准备开始净化下一个城镇。”
是歌塔的声音，她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大人，语气语调都带着独特的平静。
“净化什么？”
伊莎蓓尔笑了笑：“我之前不是说了，巫师不必再过暗无天日的生活了吗？”
阿莱雅：“所以？”
“所以我和歌塔准备了一个计划，名字就叫净化。”
“这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伊莎蓓尔说，“没有神明的庇护，术师什么都不是；没有人民的信仰，神明也无需担忧了。”
阿莱雅这下听懂了，“哈”了一声，“说到底还是祂们跟人类的联系太深了，像我一样隐居山林多好。”
伊莎蓓尔弄好回信，看着蝴蝶飞走，才缓缓道：“这世上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她说着，转头看向阿莱雅，“你失去了人们的信仰，被逐渐遗忘，真的是自愿隐居的吗？”
阿莱雅突然不说话了。
“阿莱雅，你是自然之神，很强大，但有时候自然变成不自然，因为信徒而受到控制与掌握……这还叫自然吗？”
“自然真的能被控制吗？”
“信仰你的人越多，你就越因为这些信仰之力受到限制，你要回应你的信徒，你要实现他们的愿望，但是自然并不能被控制，它天生自由，他们向你索取越多，你就越弱小。”伊莎蓓尔缓缓说出从巫术大全里分析到的真相：“所以你躲起来了。”
“对吗？”
阿莱雅闷不吭声。
阿莱雅的神力全来自于自然，而信徒向她索取的也都是自然里的东西。
但自然并不是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的。
“你是由自然产生的，但并不能掌管自然的规律。”伊莎蓓尔说，“就像你要帮助人们度过洪灾，你是怎么做的？转移？替换？还是自己承担？”
“我一直向他们传递的都是自然之力的循环利用，巫术的创造力也得是在先有前提才能做到的。”伊莎蓓尔说，“但恐怕很多人都认为这是一种无穷的力量，可以打破自然的规律。”
“歌塔也这样认为。”
阿莱雅听了那么久，没明白伊莎蓓尔到底想说什么，于是她才开口问：“所以呢，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说什么？”
“德莫偷走了我的巫术大全。”
伊莎蓓尔黑眸缓缓抬起，看向安静关着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