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待价看阎都督这严肃的表情,不由得后悔刚才出头了。毕竟这一刻,他的嫌疑几乎是最大的,只好开始装哑巴。
林小画则狠狠地盯着他,不断给他无形的压力。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僵局的时候,吴子章跑了过来:“抓到了,抓到了一个。”
“才一个?”林小画讽刺道,她觉得吴子章显然是在放水。不过这一次她其实想简单了。吴子章可不仅仅是在放水,而是安排了一串的事情。
“他是谁的人?”阎都督怒问。
“城南张家班的人。”
林小画十分意外,这怎么扯到不相干的人了?她瞥了一眼韦待价,韦待价面无表情,不动如山。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吴子章和韦待价在路上大概率商量好应对之策了。
“这张家班是谁?跟我们无冤无仇的,怕是搞错了吧?”林小画赶紧质疑,试图重新把怀疑引回到韦家班身上。
“这张家班一直是洪州木匠行的刺儿头,他们老大长期和胡老不对付。”吴子章不慌不忙地解释,“这一次,胡老分配活儿的时候,张家班几乎没有,所以怀恨在心,就来搞破坏了。”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林小画一时哑巴了。
阎都督见状,便接受了这个说辞:“押回去,吴主事你给我好好审,一定要严惩不贷,还林娘子和梁家班一个公道!”
林小画吃了哑巴亏。这吴子章是官,可以指挥守卫和司法审判,这一点是洪州木匠行和耆老们提供不了的。所以在今天这个事情上,她除了自证清白以外,其他处处被动。
林小画也不是好欺负的,她决定掰回一局。趁着此时阎都督同情梁家班,她打起了感情牌。
“都督啊,梁家班这些日子是过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长此以往恐怕难以专心营建那。”
“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大人,最好有专门的士兵守卫工地和梁家班。”
“这个可以。我让折冲府调一队兵过来。”阎都督这个答应的很爽快,但是他习惯性地又交代了吴子章,“吴主事,你这就去……”
林小画见状,赶紧抢过话头:“都督,这位姜十七和大头兵,是堂堂金吾卫出身,正是带兵的好手。他们受中郎将之命来保护我们,不如就把这队兵给他们带吧。”
“金吾卫?”阎都督很是意外。吴子章和韦待价也没料到这一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十七和大头兵倒是喜从天降,感到受宠若惊。林小画抓紧时间,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你们两个,还不领命谢过阎都督?”
“大人……”韦待价连忙想制止,却已经晚了。
姜十七和大头兵两个聪明人相视一眼,早已跪下谢恩。阎都督猝不及防,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呃,金吾卫是吧?那就好吧……”
就这样,实验骨架倒塌的危机算是解除了。林小画虽然没能反咬一口,但是却得到了更大的好处。
第二天,破坏骨架的案子也以光速结案。吴子章又抓了几个替罪羊,在弄好的供词上签字画押,承认了大风雨那夜奉命来破坏。至于那个“主谋”城南张家班,则说是举家潜逃了。
吴子章搞得非常认真。潜逃的被全城张榜,并传檄相邻州郡。抓获的被满城游街,游到城门后旧地发配岭南。几套组合拳一打,反而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夸赞吴主事雷厉风行、嫉恶如仇了。
考虑到这次借机抓到了工地安保权,所以林小画懒得再跟吴子章计较。反正从阎都督授兵的那天起,滕王阁工地的进出都得两个金吾卫说了算。吴子章和韦待价能干预的机会越来越少。
于是,梁家班也安心做起事来,带着洪州木匠们开始甩开袖子大干。滕王阁的工程进度大大加快了。
没过多久,五丈高的夯土台就夯筑完毕,开始外包石材。这种石材就近凿取,呈淡淡的黄色,里面夹杂了不少闪闪发光的紫色晶体,是现代房地产楼盘很时髦的外墙用材——紫点金麻。
高台的顶面砌筑了好几皮青砖,并按放线的位置垒出了主要柱子的柱窝。接着,他们就在这个基础上,先把两个桁架核心筒给竖了起来。顾二带着顾家班的人忙前忙后,每上一格桁架,就把在旁边烧红的金釭套上,然后淬冷收紧。
大约造了三格桁架的时候,林小画又把阎都督等人请去验收。这一次,可真是稳如泰山,再没人质疑这东西的稳定性了。
接下来的日子,滕王阁一天一个样,高度蹭蹭蹭往上窜。梁家班的人干了一个月的活,平平安安什么麻烦都没碰到,反而有点不习惯起来。
有一天吃晚饭,林小画调侃道:“韦待价天天无所事事,也不知道吴子章还给不给他发工钱。”
听到这话,老梁头说道:“他拿不拿的到工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老杨要走了。”
“嗯?”众人都没想到。
“韦待价确实没什么钱了,如今剩下的几个核心大工匠也养不起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小画等人本来是应该鼓掌的。但是大家和老杨的关系不错,一想到他也没了着落,似乎又有点于心不忍。
“要不要把老杨挖过来?”丑奴儿随口一说。
老梁头摇摇头:“韦待价也不是跟他断了关系,只是让他先回长安。他不敢改换门庭的,被人知道了就没法混了。”
“那咋办?”梁知栋傻傻地问道,“难道非得给韦待价活儿干才能救老杨?”
“那不行!”丑奴儿坚决地摇摇头,“好不容易把这家伙拦在工程外面,咋能又引狼入室?”
“是呀。”林小画附和道,“我可不放心他给我加工的柱子和梁,断了可就不得了。”
“那要是一些不涉及关键部位的辅助工程呢?”老梁头问道。
林小画算是看出了梁家父子的倾向了,显然他们有点舍不得这个善良的老同事:“你指哪些辅助工程?”
“比如上上漆、涂涂色、做做门窗家具之类的。”
林小画听了,还是比较纠结,没有回应。老梁头略有些尴尬,但是也知趣,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天,阎都督忽然派人来请,林小画心中隐约觉得跟昨晚讨论的事儿有关。她和梁家父子同去,一进都督府大堂,果然最不想看见的那两个人就坐在旁边。
韦待价这次是满脸堆笑,主动迎上来行礼。林小画简单敷衍了一下,便带着梁家班入座。
吴子章暗暗朝老丈人点点头,阎都督便开始了会议。
“林娘子,你们辛苦了。这新滕王阁真是日新月异啊!”
“都是托大人的福,我们不敢贪功。”
林小画虽然猜出了今天阎都督是想帮女婿,但是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毕竟阎都督这段时间也帮了梁家班很多。换位思考的话,林小画是能够理解阎都督适当搞平衡的。
“不不不,主要还是你们辛苦,没日没夜地赶工。”阎都督继续铺垫,“我是有点心疼你们,怕你们吃不消。”
话说到这份儿上,暗示的味道已经比较明显了。
但是林小画还不想轻易就范:“还好还好,多谢都督关心。不过有整个洪州木匠行的襄助,我们还是能够应付自如的。”
“洪州木匠们不行的。”阎都督摇摇头,“也就是靠你们这种京城高水平的班子带着,才能勉强干活。”
都点出“京城高水平班子”了,林小画显然明白是有所指,她赶紧帮本地木匠找补:“洪州木匠们其实不差的,跟着我们学得很快。”
阎都督见林小画始终不顺着他的话来,颇有点尴尬,脸上流露出不悦的表情,语气也有点冷淡了:“这滕王阁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奇观,技术很难,所以还是要天下一流的匠作才做得好。”
林小画看出了阎都督的不高兴,就没有再顶,含糊地笑了笑。
吴子章见有了机会,见缝插针地吹捧道:“这韦都料乃工部的一等巧匠,虽然在滕王阁的扑买中惜败,但是技术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如今韦家班尚在洪州,不久就要回京了。若是没能参与滕王阁的话,真是可惜了。”
林小画心中暗骂:你要回京就回京呗,慢走不送!
阎都督却铁了心要帮女婿一把,估计是宝贝女儿回家撒娇讨来的:“林娘子啊,如今工程繁重,你们也不要累坏了。这一等一的帮手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林小画想起了昨天的讨论,不由得看向了老梁头。老梁头表情复杂,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林小画心中盘了盘,阎都督的面子,老梁头的善心,老杨的交情,三件事儿堆在一起,她还是动摇了。
就在林小画犹豫的时候,对方看出来有戏。韦待价赶紧跳出来表态:“我知道之前和梁家班多有误会,所以今日向林娘子、梁老诚恳道歉。还望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够不计前嫌,一起完成这旷世杰作——滕王阁。”
韦待价这是以退为进。他姿态放得这么低,如果对方再不领情,就显得是林小画的不是了。
吴子章乘机助攻,继续把梁家班架在火上烤:“林娘子,你们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阎都督也看了过来,等着林小画表态。
“我没有针对韦家班的意思。”林小画不得不态度软化,“来帮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各个岗位都已经安排满了。”
“现在不是才建了两层嘛。”吴子章恬不知耻地公开抢活,“上面还有好几层,可以让韦家班接手。”
“那不行!”林小画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