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春
草坪上的小池塘被一圈黄色的小花团团围住,哦,是迎春花开了,没有了日历的普罗这才意识到己经春天了。
但春天的到来没有任何意义,不会给事情带来任何转机,他们还是在被动防疫,没人知道该何去何从,但既然有吃有喝,也没人想去任何地方。
然而天气的回暖还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些可爱的小变化,徒书贯在窗框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鸟蛋,蛋的周围只有两根潦草的小树枝。
施严试瞄了一眼这个简陋的鸟窝,“大概率是珠颈斑鸠的蛋,明天它应当还会再来下一个蛋。”(后面会考)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当天没有物化事件,大家都知足地睡下了。而普罗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总觉得有事情正在发生,他探出头看了看其他人——
徒书贯正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好像在冥想,其实他只是在等珠颈斑鸠来产蛋;能者多劳的施严试沉沉地睡着,盖着一半被子,抱着一半被子;郝奇烦躁地躺在床上,耳机里的音乐震天响,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度过煎熬的三个小时后,普罗决定起来看看。他蹑手蹑脚地穿上外套和鞋子,从郝奇的架子上拿到了手电筒。
“你要去哪里?”
“哎呦,徒老师,你吓了我一跳。我……听起来有点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想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徒书贯爬下梯子从床上下来,他的皮鞋后跟己经被踩塌了,正如郝奇所言,他十分庆幸没带太多东西到现实世界里来糟蹋。
两人拿着手电筒,挨个楼层都巡查了一遍,黑洞洞的走廊只有他俩的脚步声。
普罗没有嗅探到任何不对的气息,像一只一无所获的警犬,很不好意思地给徒书贯说:“是我太神经质了,让你这么晚还陪我出来东奔西走。”
“没事的,严谨一点是好事,起码我们确证了今天没有新感染的病例。”
两人回到了宿舍,普罗心神不定地重新躺下。
徒书贯转了个方向,倚在他俩之间的不锈钢栏杆上,“安心地睡吧,有我看着你呢。”
普罗点了点头,“嗯。”
他听着徒书贯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翻动书页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徒老师——”
“嗯?”
“我太想做个好梦了,快拍拍我的头,把好梦拍进去。”
徒书贯轻轻地笑了起来,“好的。”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施严试的闹钟响起来,徒书贯就先起床对接送早饭的司机了,他特地看了一眼窗框,里面还是只有一个蛋。
郝奇的耳机已经没电了,听见徒书贯的动静也下来了,把随身小音箱背在了身上。
普罗虽然听见他俩起来了,但由于昨晚熬了夜,他肉体凡胎,实在起不来,痛苦地哼哼了两声。
郝徒两人进了电梯,郝奇揉了揉鸡窝头,放了一首经典迪斯科舞曲——
“tuckin' down the track(我坐上了火车),
gotta travel on it(去旅行),
never comin' back(永不回头),
oooooh(哦~~~~~),
oooooh(哦~~~~~),
ooh got a one way ticket to the blues(买了一张让人忧郁的单程票)——”(Eruption《One Way Ticket》)
徒书贯问:“你今天怎么把它带上了?”
郝奇的表情好像死了,“我不高兴。”
徒书贯叹了口气,“应该的。”
“只剩不到一半的学生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郝奇抬手捂住上半张脸,脸颊微微抽动着。
徒书贯坚定地捏住他的肩膀,“撑住!我们绝对得撑住,装模作样也得撑住!只要我们几个垮掉了,其他人马上就全垮了!”
郝奇扬起脸来,深吸了一口气,“撑住撑住!”
徒书贯很理解他的心情,“你在电梯里待一会儿吧,冷静冷静,我先去大门口了。”
郝奇背对着他点点头,在徒书贯走出电梯后,他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徒书贯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合起的电梯门外。
所有人都以为徒书贯是一个软蛋,但每到危急关头,他都坚如磐石地撑到最后,他有独特的精神内核。郝奇有点好笑地想到,这家伙韧性实在是太强了,如果把他砸扁做成贝果,一定是最嚼不动的贝果。
施严试和普罗此时还安详地躺在床上,突然,施严试的手机响起了电报滴滴声。他条件反射地一个轱辘坐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清醒过来,开始读码。
普罗被他一惊一乍的吓清醒了,“怎么了啊?”
电报已经结束了,施严试有点愣愣的,“我理解他说的是什么,但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普罗一个激灵,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施严试一个猛子扎下去穿鞋,普罗跟他一起飞奔到电梯口,电梯门开了,郝奇还在里头。
郝奇也一脸诧异,跟施严试四目相对,“老徒在说些什么东西啊?怎么可能有河?”
普罗茫然地问:“河?什么河?”
郝奇和施严试面面相觑,都摇摇头,电梯了到一楼,三人一起往校门口跑去。
他们刚跑出宿舍楼就感觉不对了,施严试问:“怎么这么大的风?”
普罗吸着鼻子,“还腥腥的!”
三人刚拐过图书馆,就看见一条本不存在的河横亘在校门之外,徒书贯正坐在河边挖出来的石头上打无线座机,他一边慷慨陈词一边用手指猛戳空气。
郝奇和施严试加速往外冲去,普罗却放慢了脚步,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我不会得精神病了吧?我是不是妄想症了?这跟看小说有什么区别?……”
当他六神无主地来到河边时,徒书贯已经打完电话了。
徒书贯愤慨地转述道:“他们说外面出现了资本病毒爆发点,怀疑我们有偷渡出去的病毒携带者,所以挖了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引来了长江的水,把我们围困在这里!”
郝奇快气撅过去了,“哈?放屁!有靠谱精给他们当技术指导,谁能逃出去?”
普罗很失望地哀叹一声:“啊?靠谱精是坏人?”
徒书贯公正地评价:“不,他也给我们调拨物资,具有非常卓越的工作能力。”
“哦,那还行。”
施严试用手掌挡住早晨的阳光,目测着河水的宽度,又产生了技术性疑问:“这个长江支流-基础医学院分流得有七十米宽,他们怎么一晚上就挖好的啊?”
徒书贯回答:“他们调了几十台挖掘机,又抓来几十个蓝翔师傅,围成圈头对头作业。”
他回头看向普罗,“你的感觉完全正确,只不过问题不是发生在内部,而是在外部。”
施严试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咱们怎么获得早饭啊?——郝奇,快把你那个破音响关掉!”
普罗指着江面上一个白点儿,“你们看!”
一艘快艇在浪头风驰电掣,郝奇的嘴巴缓慢咧开了一个巨大的笑容,“是郑派!他回来了!”
他两只手兴奋地拍打着徒书贯和施严试,“妈呀,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郑派朝他们挥舞着胳膊,“我来晚啦!——”
就在这首迪斯科舞曲的尾声中,郑派完成了长江支流-基础医学院分流登陆,几乎与此同时,他背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快艇爆炸了。
几个人被巨大的冲击波推出去翻了几个跟头,郑派刚登陆就磕破了头,郝奇的音响摔坏了,发出迷幻的声音——
“never comin'back……”
郑派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回头看了一眼被晨雾笼罩着的对岸,背对着熊熊的的火焰,坚定地向前走去。他心里清楚,这注定是一张单程车票。
郝奇也顾不上他的小音响,喜出望外地与郑派会师,“老郑,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以为你丧良心了呢!”
徒书贯用胳膊肘捣了捣他,“哎,怎么说话呢。”
郑派哈哈大笑,“没关系,他一直都这样,我之前在安置家属,耽误了一阵子,这位是?”
施严试颇为骄傲地介绍:“这是我爸,跟外头对接的就是他。”
“哦哦哦,徒老师是吗?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徒书贯讶异地瞥了施严试一眼,对郑派露出了他经典的谦逊一笑,“过奖,传话筒而已。”
郑派一拍裤兜,“哦对了,还有他。”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折了三折的纸钞。
郝奇等四人定睛一看——钱!是他们日防夜防的钱!吓得连连后退。
郝奇:“哎!老郑你这是干嘛?”
徒书贯:“这可使不得!”
施严试:“啊?什么意思啊?”
普罗:“哎我跑什么?我有完全抗性。”
郑派蹲下身,把那张现金放在地上:“没事的,这张是干净的。”
这涉及到了施严试迟迟没办法攻克的技术难题,他立马问:“你怎么知道它是干净的?用什么手段可以检测?”
地上的那张纸钞忽然开始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十六……进行了对数增值,越涨越高,堆出了个人的形状,金钱精的声音回答了他:“我可以知道。”
郝奇更加欣喜,“你小子也来了!好着呢好着呢,我们正愁找不到传染源呢!”
普罗认出了这个由现金增值出来的人,就是之前浑身是血,冲进徒书贯办公室求救的那个男人。
徒书贯忧心忡忡地搀住金钱精,“我们这里条件可艰苦呢,工作量也大,你这病病殃殃的,能受得了吗?不如回去,给我们提供场外技术支持算了。”
金钱精的眼泪几乎立刻就冒了出来,凄怆地哭诉道:“徒老师,天大地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郑派同情地看着他,给徒书贯说:“现在外头都把错误扣到他头上,要制裁他,到处都喊打喊杀的,一点都不像个文明世界。”
郝奇先跳起来,“不是,凭什么?!又不是他创造的这种病毒,他凭什么担责任?他还是受害者嘞!”
徒书贯大概能猜到上头是怎么想的,“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个大问题短时间又解决不了,如果矛头不指向他,那就要指向解决不了问题、或者制造这个问题的人了,民众总得需要有个情绪发泄对象。”
郝奇虽然也明白,但还是用力地呸了一大口。
普罗又一次感到恶心,他越靠近事件的核心,就越感到恶心。
郑派给金钱精保证:“你不要怕,现在到了这里,我先给你平反冤狱。你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敌人,是我们要争取的中间力量!”
金钱精红着眼握着拳,“郑老师,你放心,既然事情从我这里开始,我一定要亲手把它结束!”
“好,我对你很有信心!”
郑派看向郝奇,问:“现在学校里是什么情况啊?”
“额——这个说来话长,”郝奇转头问施严试,“能做个PPT汇报一下子吗?”
施严试熟练地比了个OK,“给我五分钟准备时间。”
大家来到郑派的办公室,施严试凭借以往千锤百炼出的汇报技术,高水平地展示了目前取得的成果,阐述了当前遇到的障碍以及他的几种设想。
郑派吃了一大惊,他们在如此短的时间就搞出了一整套供给制模式,他本来以为这里会乱作一团,没想到一切都井然有序,啧啧称赞:“以往我真没看错你们,真是难能可贵的人才!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一到危急时刻就全跑了,真白瞎平时他们享受的高职厚禄!”
徒书贯无奈地耸耸肩,“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