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学院是六年制判官学校,分了几个大系,战斗系是其中最令人瞩目的。
应溪山一开始被分到了辅助系,她没什么战斗天赋,灵体孱弱,而且是被杜子仁带回来的,第一年很受了一些非议。
杜子仁很少来看她,就算来了也不会露面,像个女鬼一样暗中观察。应溪山面孔很年轻,没有应和的泪沟,像一颗倔强的小草。每天睁开眼就是拼了命地训练,战斗,学习,这女孩有冲劲,第二年真让她过了转系考试,转到战斗系去了。
后来杜子仁会偶尔露面带她去吃饭,应溪山就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听她传授一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然后伸手要点生活费,回去再继续拼。
很快杜子仁就发现,应溪山跟应和一样,根正苗红得不讨人喜欢。
琼华学院战斗系每年的最佳学生评比第一名有很大一笔奖金,应溪山想换一把新的冲锋枪,为这个比赛准备了很久,杜子仁知道了这件事,难得想拍个马屁,前一天带应溪山出去吃饭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有路子,可以让应溪山直接拿第一名。
结果应溪山生气不理她了,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看着杜子仁独自坐在饭桌上生闷气,白月练唏嘘道:“对于用惯了特权的鬼官来说,学校的小评比根本都不是个事,但对应溪山来说,这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俩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啊。”
地藏王也点头道:“杜子仁瞧不上这种脚踏实地的老实小孩,应溪山也正是一个厌恶特权的愤青年纪。”
杜子仁觉得应溪山不识好歹,但第二天比赛还是去看了,只不过没进正席,站在场地边上看的。
就连杜子仁也不得不承认,应溪山进步实在太快了。她刚来地府的时候浑浑噩噩,剑都举不动,装了特制子弹的枪后坐力能把她弹出去两米远,在辅助系成绩都是倒数,阵法符咒一类更是一窍不通,然而……
杜子仁紧紧盯着对擂台上那一道潇洒利落的身影,应溪山连战26场,场场碾压,后面分组合作的枪击赛里,她视角的镜头是观看数量最多的,一手大狙甩得赏心悦目,一枪都没空。
仅仅是一年而已。
身旁响起热烈的欢呼声,杜子仁忍不住啐了一口:“死丫头,就你会出风头。”
她这样说着,眼睛却没离开应溪山,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就你会出风头。”
“等等等等,”白月练站在杜子仁面前打量着,突然怀疑道:“这货该不会喜欢上应溪山了吧?而且看这样子,应溪山好像完全不知情吧。”
记忆场景里起了风,应溪山最终评分拿了第一名,从领奖台上飞奔下来,跟朋友乱七八糟地抱在一起,明媚的笑容呼啸而来,那么炙热的生命,烫得杜子仁忍不住往回缩。
有些人自私了一辈子,居然也会愿意把目光分给神采飞扬的少年人吗。
地藏王叹道:“所以宿命啊,你说神不神奇?”
记忆里没有应溪山是怎么认识上元英的画面,半个月前,应溪山人身的记忆突然恢复了,她开始频繁地想起自己的母亲。
人灵的□□死后,人世的记忆会变得模糊起来,一方面方便断情绝爱,少生妄念,另一方面记忆太多了也是个负担。
应溪山找过杜子仁好几次想知道妈妈转世投胎去了哪里,但是杜子仁拒绝透露,并且警告应溪山不要再有类似的想法了。
地藏王开口道:“东岳有没有听说过,孟极可以找到转世投胎的人,并且能将阴阳相隔的人一起拉入梦境?”
白月练挑了下眉:“这么神?孟极祖上难道还有警犬血统?”
“这倒没有,”地藏王说:“不过杜子仁和转轮王薛礼都不可能告诉应溪山已死之人的事,如果这时候有人透露了平岚的线索,就一定会在应溪山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到时候再用傀儡丝阴种放大这种情绪,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然而唯一的意外,应该就是平岚莫名其妙给传送到了燕槐序和白月练的脸上。
画面一转,两人到了应溪山家里。她家客厅站着一团黑雾,依稀是个人形,低语跟她说了句什么,应溪山没什么反应,只是很警惕。
仅仅只是一段记忆,白月练和地藏王却如有实质地感觉到了那团黑雾带来的恶寒气息,凛冽又危险,让人忍不住望而生畏。
黑雾说完话,转身走了,在离开房门前,却突然停下脚步,精准地‘看’向两人站的地方。
地藏王一顿,不确定道:“她能看见我们?”
但是这怎么可能?这只是一段记忆,她们俩只是记忆的旁观者,难道元英在当时的时空,还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回放吗?
那甚至不能叫看,因为那就是一团雾而已,但白月练却清晰地感觉到如有实质的视线。
元英在笑。
回忆结束了,两人回到地藏王的办公室里,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是很好。
白月练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忽略掉最后一段宛如鬼片的结束画面,分析到:“所以转移平岚确实是应溪山本人的意愿,而且应溪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种了傀儡丝的,她把这段记忆交给你,只是为了洗脱杜子仁的嫌疑?”
地藏王深吸一口气,摘下了眼镜,疲惫地捏了捏山根:“没错。但帮平岚越狱属于事实犯罪,看在被傀儡丝影响了的前提下,厉温会罚得轻一些。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既然傀儡丝不是杜子仁种的,那还有什么人能懂傀儡术,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一个判官支队长身上。”
说到这白月练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刚才审杜子仁的时候那货还一副是她要帮平岚越狱的样子,感情是想给应溪山顶罪?我天呢,这事放在杜子仁身上,我怎么觉得怪瘆得慌。”
地藏王短促地笑了一下,继续道:“我会通知其它各区鬼王,看看有没有其它线索。另外,元英专案小组的事必须开始着手了,人家已经跑到支队长家里去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拿定主意,不能再后退了。”
白月练点了点头,喝了口热水,盯着曲奇饼干盒里的那块石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又说:“我有一个问题。”
地藏王:“什么问题?”
白月练道:“你刚开始说这玩意是恶灵阵的实质?那也就是说,现在的恶灵阵不一定需要恶灵阵主,一段带着妄念的记忆就可以落阵?”
“没错,”地藏王点点头:“现在外面传回来的情报也确实如此,有些无害的恶灵阵,阵主甚至是判官小队认识的人的记忆生成的,而且并不完全一致,会随着时代和外部条件随机生成。”
“哦?”白月练饶有兴味地看着地藏王:“既然如此,沈令妤会不会也是我们认识的人?”
地藏王皱了一下眉,思考道:“不排除这个可能,而且根据蝉时雨交上来的总结报告,沈令妤甚至跟应溪山一样,都直接接触了元英。”
白月练把杯子放下:“得了,这下地府可要热闹成一锅粥了。要是有需要,你就派人来找我,管理我不行,打架还能帮点忙。”
地藏王难得地笑了一下:“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
黑暗中,燕槐序突然睁开眼。
隔壁房间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大概是白月练回来了。燕槐序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瞳孔有点失焦——她居然做了一场噩梦。
这可算是能称得上见鬼了,燕槐序从不做梦,今晚却破天荒地梦见了她和元英的生死一战,在那片古战场上,硝烟凛冽,血气飞腾。
太过身临其境的感觉搞得她手指有点麻,也没用继续睡的欲望了,索性翻身坐起来,够过床头上的水杯,刚递到嘴边,就听见阳台一阵窸窸窣窣,她皱了皱眉,起身拉开了阳台的门。
白月练大半夜偷偷翻别人家阳台,被逮了个正着。
燕槐序:“……”
“呵呵,”白月练干笑一声:“那什么,我鞋带好像落你家阳台上了,我过来找找,没打扰你睡觉吧?”
她话说完,燕槐序却没回答,只懒懒地靠着阳台门,眼尾还有点红,像是有没干的泪痕。
燕槐序又开始了,白月练想。
她又在散发那种诱惑,若有似无的邀请,像一朵危险的罂粟,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你,心里想的是征服你,统治你,让你跪在地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头,然后抚摸她白润的脚踝。
“你怎么了?”白月练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被我吵醒了还是没睡好?”
燕槐序却轻轻一笑:“饿了。”
白月练盯着那张脸,愣愣地哦了一声,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哦,饿了,饿了好。那什么,正好我也没吃呢,我做点吧?你想吃什么?”
白月练自顾自地走进燕槐序家里,啪啪几下摁开了房间里的灯,燕槐序被灯光刺了一下眼,懒洋洋地躺回床上:“都行。”
白月练打开冰箱:“都行是什么意思?不许都行,都行最难伺候了,我看看……你这还有点鱼,喜欢清蒸还是红烧?糖醋?牛小排怎么吃?燕队燕队燕队——说话呀!”
燕槐序动了一下手指,被这闹腾的热闹从古战场拉回了人间,她翻身起来,靠着房间门指挥道:“多宝鱼清蒸就行,其它的随便。”
白月练拿食材的间隙瞅了燕槐序一眼,突然洗了把手,把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往燕槐序身上一盖,驱赶道:“去去去,床上躺着去,马上入冬了你也不嫌冷……玩会手机吧,一会儿好了叫你。”
白月练愿意自己忙活,燕槐序也不拦着,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系围裙的高挑身影,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这种熟悉感就跟在沈令妤恶灵阵里一模一样,甚至是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燕槐序披着的外套上传来白月练特有的香味,跟她头发上是一种味道,烧着了的梅花木头,干燥炙热。
燕槐序坐在沙发上,缓缓把外套拿下来叠好放在一边,坐了没一会儿,就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
时间仓促,白月练没做很多,但也不马虎,甚至把胡萝卜片切成了心型,不过燕槐序挑食,粥里吃到胡萝卜就会挑出来。
白月练看她慢条斯理地挑鱼刺,突然问道:“刚才梦见什么了?”
燕槐序淡淡道:“我从不做梦。”
“这样啊,”白月练往燕槐序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又道:“你不问问我地府的事顺不顺利吗?”
“不顺利也不会因为我问了就变得顺利,”燕槐序掀起眼皮,眼里带着点懒惰的笑意:“而且东岳大帝在呢,能有什么不顺利?”
又开始了。
白月练磨着后槽牙,眼睛却没办法离开燕槐序,那尾音里含着钩子的话,那一片醉人的笑意。
地藏王说杜子仁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会反复地说车轱辘话,蝉时雨不想搭话的时候会傻笑,这本来都是很正常的打太极手段,但是到了燕槐序这,怎么就进化出了这种方式?
她既不顾左右而言他,也不装傻,反而引诱别人,而这一招还百分百见效,特别是对白月练。
顶着燕槐序的目光,白月练一点正事也不想说了,轻易被燕槐序岔开了话题,等她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的时候,燕槐序已经吃饱要跑了。
这个坏人。白月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