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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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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沾衣不湿,风一吹,便细乱如麻。

入了山,不多时便起了雾。

山路泥泞,顺着干裂的脚印走,到处散落着斜歪的草棚、破布和稻草席子,像是被人遗弃在此,看得出简陋和随意。

这些脚印深陷不一,又数量庞大,引着人往前走去,偶尔这脚印里抖擞出一株绿油油的小草,正因为这雨而伸展叶芽,卯足了劲儿生长,成了灰蒙之下唯一抹颜色。

待见到了繁忙来往的工人们,东麓乌金山庞大而壮阔的矿场也就露出了形迹。

此地处在东南角昙山矿洞爆炸案不远,是苏临最大的矿山,自前朝便开始采掘,煤脉延绵五里,矿产丰富,是岁贡的主要产地,也是北人数量最为庞大的地方。

裴止弃自到了此地,话就格外的少。

来往的矿工们挑着担子往凹陷的矿坑走去,模样各异。

北人少了之后楚人也得下矿做工,矿民皮肤皲裂、骨瘦如柴,只在腰间系了用来遮挡和牵拉的布条。

见新来了人,眼皮子撩也不撩,麻木做着自己的事情。

范钰在此地有分润,也算是矿主之一,两人以督查的身份受到了监工的引接,被带着到了唯一一处完整的棚子里,监工忙道招待不周,给二人沏了热水。

“你先下去罢。”

沈文誉摆了手,“不必管我们。”

上头来的人向来难伺候,若是做的好了还稍微能讨点好脸色,若是哪里做的不当可就真是无妄之灾,也正是因为此,大家伙们相互推脱,都不乐意摊上新的督查。

监工今日被分到了引接任务就一直哭丧着脸,生怕呼吸重了或是迈错了步子引来横祸。

眼下如蒙大赦,同二人道谢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雨还在下。

矿山被浸湿,若是什么有血有肉的生灵,被掏空成这样也该半死不活了,眼下吹来的风带着浑浊土腥味,盘旋在空旷的山间撞出呜咽回响。

等监工走得见不着人影,裴止弃借水入喉,将嗓子润湿了,才开了口,只是声音嘶哑:“范钰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昨夜亥时,趁着他们第二日启程之前,范钰急匆匆赶到了他们下榻的地方,说是账本里边查出来了东西。

沈文誉歇下不久,被裴止弃一碰就醒了,不多时披了条毯子,把自己塞进茶桌旁的藤椅里,听得有一搭没一搭。

“这做账的手法很隐晦,”范钰猛灌了几口茶水,咂巴完了嘴才缓过来,翻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东四矿,去年六月开的新矿,开了三个月,最终因为地下水而竣工了。三个月已经算是效率低了,这账上记的支出却高,用的还是硫火药。”

范钰看一眼二人,也不知道两个人懂不懂火药,干脆一起解释了:

“这一般是燃烧性的慢药,焰硝配比高①,咱们硝石主要靠从西域外族那儿进,东西贵,拿来开矿洞效率低得很——我看陆阳泉也是脑子挨驴踢了,果然,”范钰的手指移到另一个数字上,引着两人看去,“东四矿那个月的支出奇高,原本八百斤的火药量用了快两千斤,后来才换的爆破药,结果煤没采出多少,开出了地下水,矿肯定是挖不了,就这么不了了之。”

裴止弃:“我怎么记得火药有严格的监制,怎么听你们这么一说,用量跟玩儿似的。”

“害,监管严格的主要还是爆破药,也就是□□,那玩意纯度要求高,工艺复杂,配比严格,一硝二硫三炭,哪里多了一点都不行。燃烧性的不一样,工艺比较简单,铁匠都能配,加上危害也没那么大,管的就相对宽松了。”

范钰在一旁絮絮叨叨讲着两者区别,裴止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慢着,地下水?地下水开出来的情况多么,陆阳泉也算是浸淫此道了吧,怎么还会不小心废了一个矿。”

“地下水那还真说不准,”范钰一摊手,“这玩意若是运气不好,两三个矿里面撞上一个都有可能,但一般不至于到废矿的程度,设排水井或把水运出来就好了,实在是淹了矿洞那就没法子了,整座山相连的其他矿洞都有可能打不下去。”

裴止弃了然:“那岂不是亏得底裤都不剩。”

“非也,”范钰摆出食指摇了摇,忽地高深莫测起来,“小侍卫,你还是太天真了。”

裴止弃:“……”

你突发奇想地感慨出了什么鬼东西?

沈文誉原本在一旁托着下腮,安静到无声息,两人都以为他犯困没太听进去,没想到这个时候接了言:“朝廷会有补偿金?”

范钰打了一个响指。

“师爷灵惠,”范钰感慨道,“说到底咱们的分润大多数都进了朝廷的库里,煤炭产量过磅后要纳税、收成还得再分税,我们不过就是捡点朝廷楼下来的渣碎,更何况采矿的支出还高,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上边还不体恤,那才真是抽骨吸髓,把人当畜生使了。”

本来就离畜生地位大差不离的裴大人深以为然点了头,心想支出能有多高,拿起账单随意翻了几页翻到末尾,看着那数字,忽地就沉默了。

“——就这一点破洞,一个月花了九十两白银?”

这他娘的挖的是绿水青山还是金山银山?

裴将军人穷志也不长,甫一被扔进充斥着铜臭的上流社会,登时没忍住气笑了,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赤裸裸的挑衅。

换谁受得了,归来一生,俸禄二十贯②,薪水不够拿去炸两回洞。

“诶,你翻过了!”范钰听着不太对劲,凑过来一看,将账本往前面翻了几页,“您那是东七矿,东七矿的账还算是合理,这才是东四矿。”

单月二百一十两。

裴止弃闭了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撒手当掌柜,果断将账本丢给沈文誉:“你来看。”

范钰并不知道裴大人推人及己,想到了自己那点仨瓜两枣,还以为裴止弃什么也没看出来,登时有些急了:

“不止这一次呢,只是这次出支比较大,结果因为地下水,朝廷全给平了,其余大大小小也有四五次了,那更不明显!”

“若这矿根本一开始就是废的,只是借开采这个幌子,反正最后把锅往地下水一扣,反正支出随便他报,再找朝廷拿点补偿金,”范钰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恨不得喂裴止弃嘴里,“那么这几个月的银子根本就没出,可就全进了陆阳泉的口袋!还不用贡税!”

裴止弃:“……”

干嘛这么恨铁不成钢?反正进的又不是他的口袋。

沈文誉听完了猜测,到这时,才缓慢开了口:“你方才说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么除了地下水淹矿,还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拿补偿金?”

范钰想了想,屁股往后一坐,摇头晃脑随意道:“朝廷的银子哪有这么好拿?除了地下水、暴雨泥石流这些少数自然灾,就是矿难了,还有……”

沈文誉打断了他:“爆炸算是矿难吗?”

范钰想也不想,啧了一声:“那当——”

话音未落,几人俱是陷入沉默。

唯有夜晚更漏不尽,如雨落屋檐,一滴、一滴地砸下,不知从哪来的冷风挑着时候穿堂而过,刮过肌肤,在几人心中均是激起阵恶寒。

范钰喃喃道:“不至于吧……”

不管心中怎么想,沈文誉都没过早下定论。

“好了,辛苦你今日过来提供的消息,”沈文誉手背往外挥,示意裴止弃送客,“但现在很晚了,也该歇息了,我们明日动身会多加注意。”

“可若您猜测为真,那陆阳泉贪的这几笔……”范钰还想说什么。

“倘若没什么别的消息,”沈文誉温声道,“还是先请回罢。”

“我的意思是!”范钰急道,“明日得改地方。你们打算去昙山矿洞?那地儿爆炸案之后被炸得鸟屎都不剩一点,方才说的东四矿、东七矿都在乌金山区那块儿的矿场,那地儿大,人多,你们若是打探消息,不如去那里!”

……

回到眼下。

沈文誉端起土坯捏的茶杯,将热气浅浅吹去,接上了裴止弃方才的问话:“就是这里。”

裴止弃有些奇怪,多看了沈文誉两眼。

这地方用具不算好,杯具也糙,大抵是就地取材,下雨后在地上随意挖了一点泥土,就着锻造的火坑烤出来的杯子。杯子们生平坎坷,于是长相也有些不太善良。

沈公子向来对这些丑东西敬谢不敏,眼下怎么非但赏脸碰了,还要喝?

沈文誉对上他目光,将手中的那杯水放在桌上推过来:“不是还渴吗?喝吧。”

居然是给自己的。

无事献殷勤,非这即那……裴止弃瞥他半晌,将杯子接了过来,把“奸盗”就着水一起喝了,手背随意擦过下颏水液,哑声道,“那便动身罢。”

沈文誉到此时算是彻底确认,裴止弃自从踏足于此,心情不能说烦乱不堪,只能说是糟糕透顶,别说是水了,就算是里头掺了情药砒霜,也会眼也不眨地喝下。

“你若是不愿,就留在这里罢,我去不了多久。”沈文誉拧了眉,平平开了口。

他不希望私人感情掺杂其中,影响查验进展。即使知道这对他来说都不公平。

可公平不过上位者的权利,只是这样都能魂不守舍,裴大人空长的年岁恐怕都长到了狗肚子里,幼稚得有点可笑了。

“不必。”裴止弃二话不说否决了。

可对面之人的态度比他还冷硬,沈文誉冷冷道:“反正也得有人留在这里,随时注意那些监工的动向,顺便应付问话,不然两人都不见身影也太过可疑。”

裴止弃耐心道:“你一个人行动未免太过危险,现在还落着小雨,往里走进山更深,更何况很多北人不会中原话,沟通也不便,我至少得护你全须全尾回京城。”

说到这里,裴止弃忽地压了眉宇:“你担心我瞒你?”

“朝廷上裴大人一句‘不过十几人’换来一个养兵练武的校场,”沈文誉的语气好真诚,“如今在这里惺惺作态有什么用呢?”

他在说当时矿炸一事传入京城时,裴止弃那不甚在意的反应全然令无数族人心寒。

“留在这里,还能继续自欺欺人,说一句我不过是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然后继续好眠,可离开了就不一样了。”

沈文誉微微起身,自桌面俯身而去,近乎咬上裴止弃的耳,话语中总似带着蛊惑,将人一步步无知觉引入深海,“离了这里,遭遇坎坷都入了眼,夜里辗转间都不会放过你,梦里都是人期盼的眼,你还能假装全然不知么,裴无啊……”

最后三字咬在齿间,恍若叹息。

裴止弃整衣危坐,表情毫无波澜,只是拳头蓦地攥紧了几分。

裴止弃的容貌被易容遮了大半,原本还算人模狗样的五官被捏的朴素,北人的特征也不再那么明显,可这般容貌哪怕再普通,也是数以万计北人们梦寐以求的模样。

将军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语气十分平静:“三番两次挑衅我做什么?换点新意,我不吃你这套。”

“……”沈文誉缓缓坐回去,闻言,真诚地弯了眸子笑起来,“我可没有。”

“事不过三,”裴止弃靠着椅背,手闲闲地垂下来,姿态很随意,“总说些叫人生气的话,唉,我若听信谗言气血上涌,一怒之下同陛下离心离德,难不成你乐得其见?”

沈文誉便问:“那你怎么不生气呢。”

“因为你那些恶语都不真切啊,”裴止弃点点自己的眼睛,“你那双眸子太漂亮,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干净的眼了,坏得不彻底啊,小鱼。”

沈文誉耸了耸肩膀,受了教:“下次一定注意。”

裴止弃:“倒也不是这意思……”

谈到这里再无可谈,二人一同行动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只是为了减少时间,裴止弃往西边西矿的方向去,而沈文誉往曾挖出过地下水的东矿去。

沈文誉撩开门口的帘子要往外走,手已经抬起来了。

裴止弃不知道为何,看着他将要离开的背影,胸口忽地像是挖空了一块,莫名不安,几乎是循着本能喊住了沈文誉。

“嗯?”

沈文誉侧过头,为了行动方便,他原本及腰的长发高高束了起来,发尾随着动作滑向半边肩膀,露出冷莹的修长后颈,逆着模糊的雨,身形清瘦近妖。

裴止弃张了张唇。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沈文誉,当然也就不知道眼下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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