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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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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浊扬清?”

略微意外的反应,声音低沉暗哑,还带着几分要笑不笑的嘲意。

谢晤二话不说跪下了,“是”。

“不过是出生不同、样貌不同、习惯不同、处境不同,非楚人,已经用清浊之分,甚至连人的身份都不算了……这人有病?”

谢晤闻言,跪得更标准了,也不敢再接言。

“这楚人方才及冠,传言里温文尔雅、龙章凤姿,只是他哪来的深仇大恨?二十年都不够他的仇人成年,才屁点大,家门口种棵树都嫌他长得慢,这就恨上了?”

谢晤:“……”

虽然知道您就是那少数的为官北人,但您也没多大吧。

那人说完后也自觉没趣般,哼笑了一声,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晤:“需不需要属下……”

谢晤抬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裴止弃锋利如刀刻般的侧脸,还有绷紧流畅的下颚。

男人的五官因异族而显得深邃,不笑的时候眼皮撂着,双眼皮上刻了戾气极重的一条线,锋利得过了头,总显得有些凶,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英俊鲜妍的底色。

裴止弃,楚朝罕见的为官北人,任中央禁军殿前司副都指使。

本该是适合扬威和养老的好职位,可惜命运不善,同他开了个玩笑,从血脉开始就低人一等,楚人骂他两句都觉得是赏赐,职位也就成了粪上雕花。

纯好看的,没用。

裴止弃有些烦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按着鼻梁,再抬眼时连表情隐晦的不爽都一齐抹去了,至少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本来生存处境就已经够艰难了,结果等了几年没等来皇帝的回心转意,等来了加在雪上的那把霜。

何其无辜。

“你?你能做什么。”裴止弃打断道,“平素避开他点就是了...嘘,有人来了。”

山就在那里,看得见还躲不开吗?两人无仇无怨,他本也犯不着上赶着讨嫌。

谢晤立刻警戒着站起身,被裴止弃按了按。他在仆从赶进来报信前就跨出了院门,对着来人一拱手。

“黄公公。”

作为皇帝身边的体己人儿,黄公公长了一副和善面,眼下也笑眯眯的。

“裴大人,陛下招您入宫呢。”

裴止弃一愣,“何事?”

即使作为副都指挥使,实际兵权也不在他手中,他的权利早被枢密院和兵部架空得不剩下什么,就是个用来稳定楚人制衡北人的筹码,真到商议大事也都避开他。

黄公公压低了声音,无中生有地烘托出几分神秘:“哎呦大人,您去了就知道了,好事呢,陛下现在正欢喜着呢。”

裴止弃嗤了声,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门儿清。每次入宫,不是些连篇的废话就是那劳什子鲛人事情。

圣谕当前,他也懒得多言,策马入宫。

.

花影随着残阳倾斜到檐下,光丝斑驳成点,远方飞檐如鸟展翅,脊兽面露狰狞。十余位早到的臣子在养心殿外等待圣召,正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裴止弃到得稍晚了,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目光一顿,莫名停在一道鸦青云袖罗袍的娴静背影上。

……眼生。渊渟岳峙地立在那,带着傲劲儿。

不是官服。

只是略微一想,裴止弃就反应过来了这人身份,随后叹了口气。

还真是晦气,才说了避远点少碰面,不曾想躲着谁来谁。

刚好白日里状元郎策马游街的场面未曾得见,据说是万人空巷、十里夹道相迎的盛景,便趁此机会好好打量一下,看他是否配得上京城中广为流传的“百年瑰玉,千年文誉”的美称。

可惜角度原因,裴止弃只能看见这人雪白的脖颈和一小点脸颊。

不过是二十岁的少年,身形还是过于清瘦了,薄肩柳腰,脖子纤细得仿佛一握就断,此般不堪摧折,还如此大义凌然地说管教北人。

被沈家养得太好了吧。

裴止弃简直想笑,顿时觉得很没有意思,想要收回的目光却被一双眼睛承接了。

那眼眸澄净得不可思议。

在日光下微微泛着蓝,平静而深邃,叫人想到大海的颜色。

沈文誉也微微怔了怔。

他天生五感敏锐,这道视线又不加掩饰,回头的时候恰好撞进男人视线。

男人一身玄色窄袖劲装,也不知是不是在休沐,竟然未穿官服。见状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唯有过于浓密的眼睫,在鼻梁留下一圈扇子似的阴影。

认识吗?

......看着自己作甚?

沈文誉一头雾水地回过头,刚好太监来唤人,便与众臣一齐被领入殿内。

.

世人皆知。

楚朝现任国君,延和帝楚萧,帝位来路不正。

楚萧在位二十余年,扩张版图近千里,戎马倥偬半生,文治武卫,是个载入史书的厉害人物,寰宇内数年来不受外敌进犯,也是这位延和帝的功劳。

可惜膝下皇子耽于宫斗。自太子早薨后,楚萧便一直未立储。

待朝野清平,府廪充韧,楚萧便效仿前人无为而治,上朝都上得稀松,一心寻起了长生的方子,耗费千金炼丹炼药,只可惜收效甚微。

兵权在手大半辈子的延和帝早就养成偏执阴戾的性子,颇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铁腕,又令无数翰林学士翻阅古籍、与大国师彻夜密谈后,终于找到鲛人鳞、血、肉、心可延长寿命的记载。

延和二十八年,有关人鱼的悬赏令应运而生。

举国哗然。

有关人鱼的传说一直存在。

但既然是传说,便自然带着传说那点暧昧幽微的特点。

哪里的海边又有看见人鱼的说法,最后都归结于渔民的眼花,毕竟真实与臆想之间只差一个“证据”,谁都说不清那些绘声绘色的传言究竟是否可靠。

此间,也不断有人拿着“证据”入宫领赏,但结局如何鲜少人知。

于是更多有关献礼者飞黄腾达的故事流传民间,流转在茶馆的众说纷纭中,有人不屑一顾的同时自然也有人趋之若鹜。

此番被急召入宫,众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延和帝更是少有的和颜悦色。

裴止弃熟练地把自己塞到角落里,方便看各位萝卜开会。

延和帝神色愈发亢奋。

“朕的天目昨日奏报,言曲临泉州桃江县内有鲛人踪迹,不是死鲛,乃是罕世活鲛!朕御极二十有八载,夙夜兢兢,唯恐有负天恩。今上天垂怜,显此祥瑞,岂非上苍欲朕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朕欲私服亲临,亦以示朕正道之举,众爱卿以为如何?”

正道,又是正道。

听见陛下要微服私访,还是去到底下一个不知名小县,有几位大臣的脸色立即变了。

门下侍郎严礼峥立刻提高了声调:“不可。陛下龙体乃天下根本。山野之地,刁民尽出,陛下万不可亲身涉险,再者鲛人根本是子虚乌有,陛下……”

“严侍郎一番话真叫人心寒,”吏部尚书温执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众太医皆言此法可行,独独你再三阻挠,难道是不愿见陛下仙寿!陛下,若有此事,臣愿遣人代行,以证其实!”

此言一出,裴止弃就知道又要开始吵了。

他本质上完全不相信什么“鱼人”“鲛人”,古籍上描述得再真也不过是臆想。

结果星移斗转数年,前人的幻想居然成了后人求之不得的妄想……到如今引得一群人接连发疯,还疯得如此真情实感,叫前人来了也要觉得荒谬好笑。

北宛族还在流离失所,朝廷上为神话故事吵得不可开交。

无聊至极。

但若论到实处,这确实是份好差使。

皇帝对鲛人的渴望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此言一出,不知有多少人正蠢蠢欲动。

赏赐其实是个很幽微的词汇。

绫罗绸缎是赏、金银珠宝是赏,权利是赏、官职也是赏,再往高了走呢?将需求和奖励放在同一架天枰之上,倾斜多少才会够到那条底线?

温党为首的世家与清流不合已久,世家与皇帝关系紧密,恩宠正盛,清流不忍其作为多年,却被百般压制,即使再认为鲛人是无稽之谈,也不知是否会有所行动。

裴止弃拨弄着手中玉佩,视线从脸红脖子粗的大臣们移到皇帝阴沉的表情,发现了连帝座都雕了几只栩栩如生的灵鱼,压在皇帝的手掌之下,好似这样就能掌控住什么。

视线再下移。

作壁上观的似乎不止自己一个,他捕捉到了另一个游离于人群之外的身影。

又是那位风头正盛的状元郎。

尚未封官就叫他来旁听,也能彰显出陛下独一份的偏爱。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插嘴的心思,就那么伶仃地站在一旁,露出的半边侧脸苍白如瓷,薄唇紧紧抿着,透不出血色。

确实有几分姿色,裴止弃想,只是他在紧张什么?

延和帝听倦了无意义的拌嘴,注意力转向沈文誉:“文誉?你来说说。”

“是。”

沈文誉被突然叫到名字也不慌乱,上前一步,四平八稳地开了口,“六合之内莫非王土,陛下何须亲涉险地?鲛人出没一事尚未有实据,不如先敕桃江县令严加查看,待其事确凿,再遣使前往,不致于徒劳。”

“只是”他话题一转,“有关温大人的提议……”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温执的目光果然投向了他,带着几分怀疑与打量。

“臣以为良策。桃江县地处泉州,据臣所知泉州知州谢微由温大人举荐,理应由温大人差人查明原委。”

温执呼吸一松,看向沈文誉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几分欣赏。

而严礼争表情却依旧凝重。

他与背后几位同僚对了一下视线,心中浮起瓢囊似的念头:

既然陛下发话,当是已有凭据,确实是份炙手可热的好差事,温党心急也情有可原。

这位沈家小儿子当场迎合温执心意,不知算不算投诚。

只是万一……结果落空……

严礼争忧心忡忡地想,好差事办不利便为断头刀,这到底是阿谀奉承,还是将人架在火上?

但很快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是纸上状元罢了,沈家那小儿子此前从未接触过官场,应当不至于算计至此,估摸着就是看中了温家的权势,想要卖点好处,留个印象。

“也好。”

延和帝冷静下来。

长期以来对于鲛人行迹的关注和期待落空让他偶尔会露出几分癫狂,被劝了几句又有些倦了,摆摆手示意众臣退下,“那便如温尚书所言。”

听到这,黄公公连忙上前伺候延和帝披了件鹤氅,等到延和帝离开,才渐渐有讨论之声。

清流那边早看不惯温党对皇帝行为的怂恿和纵容,几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裴止弃无趣得紧,打算回府好好歇息。

就在此时,他察觉到有人正靠近自己。

刹那回身,就看见自己的偷窥对象停在自己身后,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是一个好奇的姿势。

沈文誉略一歪头:“你方才,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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