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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川先是一愣,随后对我笑了笑,只是挥动折扇,再无后言。
到了酒楼停歇片刻,吃完饭便继续赶路,随行人不多,谢川向来低调,也谨慎。
走走停停,数日后,我与谢川抵达江州。
江州与五年前相比,已经变了很多,尤其最近几年天灾人祸层出不穷,百姓苦不堪言,街上流民都多了不少。
我与谢川驻留江州这一月,认识了一个与平时不一样的谢川。
他心系天下苍生,深知百姓疾苦,时而怨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想救这芸芸众生,却无翻天覆地之力。
我看见他在深夜里批阅文书,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眼角落下一滴泪。
我想,他是有一颗悲悯之心的。
忙完江州这边的事,谢川没有急着带我走,而是陪我体验了一下农间生活,可他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虽是柳家小姐,但十岁才去了东都,如今不过才离开江州五年,在江州,我和娘亲也曾下过地。
第二日我又是在马车上醒来的,昨天干活太累了,今早什么时候上的马车都不知道。
一路走走停停,数日后,几度颠簸,终于回到了东都,江州的灾情和解决办法他已经上报给朝廷,这段时间,他清瘦了不少,我却圆润了不少。
他从未欠着我的吃食。
“谢川。”我拉住他的衣摆,他一进书房,就是成堆的公务,非必要只有晚膳能见到他。
谢川回头看向我:“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
我:“我有事想问你。”
“进来吧。”谢川推开书房门,我紧随其后。
关上门,我低声道:“我知你心系百姓,也知道不止一人追随你,那你可想过,何时动手。”
这天下之人,并非全然昏庸,谢川虽收敛锋芒,可总有人会窥见他的锐利,当今圣上实在无能,这天下,需要人来拯救。
我知道,谢川一定有自己的势力。
“柳听风,你在说什么?”谢川的不悦写在脸上,他掐住我的脸,警告道:“祸从口出,隔墙有耳,懂了。”
我点点头,知道他是为我好:“那我为你研墨吧。”
其实我是想让谢川写给我看,谁知他压根儿没理解我的意思,一直在批阅文书,而我也成了研磨的冤大头,手都酸了。
终于,到了晚膳时间。
谢川停笔,拉着我去洗漱,然后去用饭。
我始终看不懂心思深沉的谢川,直到那位平王谢凉来到端王府。
平王与我一般年纪,果真如同传闻中那般闲云野鹤,逍遥肆意,妥妥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谢凉来端王府的次数不多,与我也只有几面之缘,但他每每见到我都会喊我一声柳姑娘,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不待见我,后来才知道这是谢川的吩咐。
时间过的飞快,我在端王府过了一个又一个新年,十八岁生辰那天,柳听煊来看我了。
我们姐弟二人已经三年没见,柳听煊变化很大,这三年在军营里吃过多少苦我不知道,但他已然成长为男子汉,不再是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了。
那天,我正在花园里和柳听煊叙旧,隐约听到争吵声。
我循着声音找去,只见面色冷沉的谢川站在凉亭里,面前是跪着的谢凉。
两兄弟貌似起了争执。
谢川呵斥道:“你当真要跟那个妖女私奔!”
谢凉坚定不已:“是!秋月不是妖女,她只是想离开那座皇宫!我愿意舍弃荣华富贵,不止是为她,是为了我们的新生活!”
谢川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枉我苦心为你谋划多年!”
谢凉:“王兄,我本就不配居于高位,该坐在那个位置的是你啊!”
“住口!我说你配你就配!”
谢凉接连磕了三个响头:“王兄,求你成全我和秋月。”
谢川怒不可遏:“谢临风,你不止是我谢凉的弟弟,还是大魏的平王!”
在端王府这三年,我已经知晓了谢川的打算,他心怀天下,却不曾想过居于九五至尊,一心只想辅佐五弟谢凉,为他铺路谋划。
连柳听煊都是为了日后稳固朝堂而存在。
如今谢凉轻而易举的放弃,谢川自然震怒。
有一点谢凉说的很对,他生性逍遥闲散,适合做逍遥王爷,未必适合居于帝位。
那个位置,怎么看,都是谢川更合适。
近几年,狗皇帝虽有子嗣,但都薄命,不是夭折就是腹中胎死,朝堂动荡,皇室血脉薄弱,敌国虎视眈眈。
假以时日,大魏恐将变天。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何时,谢川已经站定在我面前。
“我……”
眼看着谢川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她掐住我的脸,迫使我抬头看向他,他问我:“刚才听到了多少?”
我:“都听到了。”
这三年,谢川对我太过溺爱,我已经将他当做夫君,这端王府也不曾有过其他女主人。
从江州回来后,我也没那么规规矩矩,和谢川更像是寻常夫妻那般。
可我没想到,因为这次偷听,谢川关了我禁闭,柳听煊也不许我见了。
我不理解,我不过就是听到了谢凉要离开东都,和一个叫秋月的人双宿双飞,另外听到了谢川为谢凉苦心谋划帝位这件事,怎么就要关我禁闭了呢。
还有啊,关我禁闭就算了!
跟我夜夜笙歌是怎么回事!
夜上枝头,床榻之上,谢川抱着我,问我:“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嗓音沙哑:“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天下太平。”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认真考虑且回答他了。
谢川嗤笑:“天下太平,你以为很容易吗?世间多少疾苦,我们看见的,没看见的,数都数不过来。”
我知道他是在气谢凉要离开东都的事,他想要给天下一个明君,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但明君实在太难得。
“谢清远,这天下需要一个明君,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谢川低声呵斥:“住口。五弟是嫡出,自该是他。”
“可谢淇也非嫡出,还不是坐上了那个位置。”苦了这天下百姓,摊上这么个昏聩无用的主。
谢川再次捏住我的脸,试图让我闭嘴,我的嘴巴被迫嘟起。
“听风,我也想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5
这一刻,我理解了谢凉的执着。
谢凉宁可舍弃荣华,也要和步秋月双宿双飞。
谢川责怪他深陷儿女私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居于高位,太多情非得已。
我握住谢川的手,明白他的心意:“我也是,可儿女情长哪比得过天下苍生,谢川,你不是糊涂的人。”
孰轻孰重,他该清楚的。
谢川叹了口气,搂紧了我:“你不懂。”
“我懂,谢川,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担心登上帝位后,护不住我,朝堂暗流涌动,会有朝廷命官往后宫里塞人,我只是柳家的庶女,自然配不上皇后之位。”
谢川曾对我说,他的母妃本是先帝的发妻,少年夫妻最是情深义重,可终究躲不过朝堂变动,因家族势微,无缘于后位。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如今世道艰难,儿女私情总该放一放,你忘了江州水灾叫苦连天的百姓了吗,你忘了沿街乞讨的流民了吗?”
谢川捂住我的嘴巴,眼眸闪过丝丝心疼和悲苦:“别说了,早点休息吧。”
谢川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后来,谢凉还是没能私奔成功,听说步秋月自荐枕席于狗皇帝了,谢凉悲痛不已,将自己关在了府里。
谢川去看过几次,也没多说什么。
我总感觉,最近心神不宁,要有大事发生。
春风荡漾,谢川带来了喜讯。
柳听煊上阵杀敌,击溃敌军,被狗皇帝封了个将军,如今已经是个正三品的武将了。
我们柳家世代都是文官,如今出了个将军,也算是可喜可贺。
柳听煊凯旋归来的那天,谢川带我去酒楼为他接风洗尘,按理说,谢川如今不该私下和柳听煊见面,被不怀好意的人看去了,会被上奏弹劾有谋反心理。
虽然他们的确想着谋反,但这还没到那一步呢。
到了酒楼,不止柳听煊在,还有谢凉,我知道他们必定会商讨要事,但没想到谢川如此不防备我。
“近几日先把你姐带回柳家,避避风头。”
我听着这话,诧异的看向谢川,但他并没有给我解释,我也不多问。
谢川反复叮嘱谢凉,切莫唤我嫂子,叫柳姑娘即可,不管在哪里见面,最好装作不认识,不要让有心人察觉我和谢川的关系。
这三年,除了柳家谢凉以及端王府里的人,知道我存在的人并不多,就算是知道我是谢川的枕边人,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没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到底还是没名没分。
回到端王府,谢川竟然亲自为我收拾行囊,放的都是我寻常喜欢的物件,还将一直戴着的玛瑙扳指取下来给我。
“这三年,苦了你了,你且在柳家等我,等我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我收下扳指,问他:“我一定要回柳家吗?”
谢川:“我也想将你安置在别处,但若是柳听煊在,柳家不失为一个好地方,听风,柳府明面上不与我为伍,若是我出了什么差池,柳府还是安全的。”
可我不想回去,只想待在这里,有他的地方,才是家。
谢川揉了揉我的脑袋,克制隐忍的在我眉心落下一吻:“待江州梨花盛开,我一定迎你过门。”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桃花正盛,杏花待放,梨花盛开也不远了。
我终是回到了柳家。
一时间,我嫡母对我的态度更加恶劣,我如今只是个被端王玩腻了退货的物件罢了。
但我早已不在乎柳家的一切,柳听煊也回到了柳家,一时间嫡母的注意力也不会放在我身上。
桃花落尽,杏花开放。
我死在了这个春天,终是没能等到谢川娶我过门。
我因一枚扳指,和嫡母发生冲突,并因此命丧黄泉。
趁着柳听煊不在柳府,嫡母闯入我的房间,对我各种不满,最后抢走了谢川为我买的金钗步摇。
我深知此时只需隐忍,谢川很快就会来接我,便不与嫡母起冲突,她让我跪祠堂我就跪祠堂,她罚我不吃饭我就不吃饭。
可是她偏偏要来抢谢川送我的玛瑙扳指,其他的我都可以给嫡母,只有这枚扳指不可以。
这是谢川的贴身之物,赠与我,就是定情信物。
我不给,嫡母就来抢。
争执之间,她将我推倒在祠堂墙柱上,她下手从来不轻,这次我也毫无防备。
我死在柳家列祖列宗面前,血溅祠堂,嫡母也吓坏了,愣愣的站在原地瞧着我。
玛瑙扳指滚落在地,我想去捡,却发现已经捡不起来了。
6
我飘在空中,看着身死的我,地狱的勾魂冥差已经来了,我跟随冥差来到冥界。
我因执念深重,不愿入轮回,孟婆让我在奈何桥上做冥差,我得以看人间,看我不曾放下的红尘。
这三年,谢川不曾说爱我,却也是非我不可,可我终究是回不去了。
后来,孟婆带来了一只被霸占躯体的小鬼,我认得她,她是大魏的巫师,亦是谢凉当初想要私奔的人。
她怎么会死了?明明在阳间还活的好好的。
听了步秋月和孟婆的一番解释,我才知道如今在阳间作法的巫师步秋月,不是真正的步秋月,只是霸占步秋月身体的恶鬼。
天界和冥界大战,导致鬼门关坍塌,不少恶鬼逃窜到人间霸占生灵躯体,残害芸芸众生。
步秋月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还是在和谢凉私奔那天被狗皇帝砸晕了,身体虚弱才被墨心这只恶鬼霸占的。
步秋月与我不同,她阳寿未尽,生死簿尚有她的名字,只需阎王爷回来收走墨心那只恶鬼,就能还她身体,重返人间。
而我,阳寿已尽,出不了冥界,注定是要入轮回的。
只是,我想等着谢川,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他,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