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咔哒一声锁扣声,季孟谭嘴里叼着一块土豆端着杯水进了门。他迎着秦韶寒的目光关上门,将杯子搁在秦韶寒的床头,语气自然得很:“你醒了,饿吗?”
秦韶寒脑子没回过味儿来,回过味之后躺在床上的身子已经闪开了一尺远:“你想做甚?”
“我哪里敢,”季孟谭一边走过去捡起被秦韶寒扔飞的手抄本,一边随意地翻了翻,“哥哥在丢什么?《红楼梦》?”
季孟谭彼时穿着雪白的内搭和碧蓝色的外袍,整个人好像稍稍打理过,再加上个红楼梦,活脱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秦韶寒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心里不知醋什么,突然蹦出来一句:“穿成这样,你是想去怡红院?”
季孟谭脾气极好地弯眼一笑,接过他的话头:“只穿给你看。”
秦韶寒一噎,完了,早忘了这少爷嘴甜得很,骂是半点骂不得的,手打他身上的结果是百分之百能回来一个模棱两可的吻。想到这,秦韶寒语气一时间气得难以置信:“你跟多少人讲过这话??”
季孟谭讨好地笑了笑:“只跟你讲过。”
秦韶寒心里莫名舒服了点,还是忍不住嘀咕:“谁信你。”
“别人可以不信我,你不可以不信我啊小秦哥哥,”季孟谭坐直身子,语气带着玩味,“我一个未成熟的乾元,还没人把我当过缓解药。”
摊着的秦韶寒本来就没运作多少的大脑再一次陷入了宕机,羞恼之下骂了一声“滚”便偏头不看他。季孟谭见他这样,具体原因自然心知肚明,顾及着秦韶寒的颜面选择不多解释,用南城话轻叹:“又发毛咯,一得儿毫子都讲不得哎……”
秦韶寒听了这,噌一下坐起来了:“你讲什么?”
季孟谭手里正拿着秦韶寒的红楼梦抄本翻,头也不抬:“没讲什么,你休息。”
秦韶寒眼睛一直发晕,这会儿才定睛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摁着季孟谭的肩膀伸手要去抢,季孟谭也不躲,任他伸手抢去,方才慢悠悠地开口:“照你看的这,你不该更“视我与别个不同”吗?怎么,一睁眼就找我干架?”
秦韶寒整个人腾一下红了:“你天天都看什么乱七八糟的?”
季孟谭一双水汪的眼睛状似无辜地看着他,和他对视一眼后抬手放在唇边,眼神几个躲闪:“哥哥又怪我了。”
秦韶寒气得语无伦次,拿了个小枕就往季孟谭丢,嘴里的话一时也失了逻辑:“季孟谭你个吃里扒外的,偷试的是你,到底谁该待谁更尽心??”
季孟谭翻书那几秒根本没时间仔细看,秦韶寒于是料定了季孟谭早看过了这些个情节,和他吵架引经据典一下未尝不可。果然,季孟谭听了他的话,偏头过扬起了嘴角,尽管得到的是飞来的抱枕,夹杂着秦韶寒的怨怼:“你还笑!”
“不笑不笑,是我错了,”季孟谭接过抱枕给他放回去,终于开始给秦韶寒顺着毛捋,“所以哥哥为什么会把我当成缓解药?”
就算季孟谭没有成熟,就算他冒险开始用信素占据主导地位,秦韶寒的顺从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季孟谭其实心里早有预感,但是他还是想听听秦韶寒怎么觉得。
秦韶寒攥紧了被子,低声转移了话题:“你父亲母亲呢,回来了吗。”
“无妨,他们不知道你醒了。”
避无可避,秦韶寒扭捏着纠结半天,试探性地说出了他的猜测:“我想,是不是你的信素,我潜意识中和我父亲连起来了。”
正如季孟谭所料。乾元的最终分化完成一般都是可以由自己的乾元长辈引导的。秦韶寒这辈子下落不明,上辈子乾元父亲早逝,他脑中唯一对于“乾元长辈”的印象便是上辈子父亲去世时给他烧的日复一日的艾草。恰好,季孟谭也是艾草味乾元信素。
至于逾矩的原因……纯粹是因为秦韶寒需要更多更浓烈的信素,属实有点难为季孟谭这个未成熟的乾元少年。
“我就知道,”季孟谭抱着胳膊,神色从容,“你如果真想管我叫爹,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答应。”
秦韶寒被他绕进去了,他盘算半天:“你管我叫哥,那不是差辈儿了吗?”
季孟谭答应得痛快:“各论各的,没事。”
秦韶寒不太懂季孟谭说的什么“各论各的”,毕竟这多少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而季孟谭对秦韶寒东一本西一本的书产生了好奇。
“江炜书给你的桃花扇,你没有看吗?”
“看了,感觉太苦了,就没有再看了,还是红楼梦看的多一些。”
季孟谭翻了翻书:“那真是怪了,你们难道不唱苦戏?”
“唱戏是唱戏,人生是人生,莫说戏如人生,唱多了苦情戏,万一命也苦了怎么办?”秦韶寒靠在床头,“人活着还是要幸福些才好,可不兴天天打打杀杀搅得翻云覆雨的。”
“这是什么意思,内涵我?”季孟谭语气带笑,翻了两页便把《桃花扇》放回了他的桌上。
“不敢不敢,季少爷。”秦韶寒把手枕在脑袋底下,语气里真挚。
季孟谭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问他:“你很喜欢红楼梦?”
“看些言情戏的东西至少比天天唱苦情戏舒服。”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全去看情戏去了?”
“……”秦韶寒没起来,伸手指着他威胁了两下便做了罢,投降一般解释,“你不懂,里面尊卑礼数多得很,看着有趣。”
季孟谭很快猜到了他的意思:“哦!你很喜欢那些尊卑礼数?”
秦韶寒摇头:“只有站在尊处才会喜欢尊卑礼数。”
“我也说是,”季孟谭如释重负,忙不迭点点头,“还是该是自由的,平等的。”
两人一时间什么都没有说,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夹杂着互相恭维的喧哗,季孟谭竖着耳朵听了听:“应该是我淮焉哥来了。”
秦韶寒不想动:“怎么又来了?”
“快是暑假了,来了倒也正常。”季孟谭拽了拽,“走吧,下楼去见一面。”
既然客来,他们俩自然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在房间里待下去,秦韶寒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随着季孟谭下楼。
季家堂屋里的椅子是随着不同情况移动的,这会儿孟卿音陪着季书礼,与路淮焉并坐,路贺年坐在旁边吃糖。季湘雨站在旁边,两团辫子被毛绒发绳绑着。秦韶寒下去一眼就瞧见了,于是站在季湘雨身后手就捏了上去。
季湘雨“呀”一声惊了一下,扭头见到是秦韶寒就笑了:“小秦哥哥,你下来了呀,分化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秦韶寒想了想:“还真没有。”
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正是懵懂青涩的年纪,身上无意识地透出一些淡淡的海棠信素。秦韶寒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笑眯眯看着的季孟谭,小声和他咬耳朵:“哎,你妹妹味道闻着比你好闻欸。”
季孟谭脸上刚扬起的笑一下垮了下去:“你惦记小的是不是?你惦记小的你怎么不去惦记路贺年?”
“那不能,才七八岁呢,更何况人家小男孩是个坤泽,我怎么着也不会……”
“你乾坤通吃?好啊哥哥,你才是那个吃里扒外的。”
“话是这么讲的吗?”
“不这么讲怎么讲?”
……
两人拌嘴拌到一半,路淮焉看到了他俩,于是便招手把他们叫过去。
季孟谭拉着路淮焉便过来自顾自地找地方坐下:“淮焉哥,你怎么来了?”
“韶寒,你是不是完全分化了? ”路淮焉关心了这一句,见秦韶寒点点头说是,便叮嘱他,“以后可要当心,尤其是燎原期,可不许在外乱找小omega。”
秦韶寒笑道:“这倒不至于,或许日后稳定了再讲家庭什么的事。”
季书礼在旁边凉飕飕地开了口:“自己说着不要家庭,反而劝起别人来了?”
“不是不要家庭,我觉得我还是年轻,先自由些,不必那么早就涉及联姻。”面对季孟谭的愕然,路淮焉这样解释。
眼看着季书礼依然黑着脸,旁边的小水拿托盘端着几杯水过来,搁在桌上,低着头谁也没看,也不多说就离开了。
季孟谭看看他们,突然发觉这场谈话是有目的的。
季书礼的语气里充满着恨铁不成钢:“你要收养这孩子就算了,为什么现在要选择留下当一个普通老师呢?以你母亲们的人脉和地位,对于你从商从政都有很大帮助,现在……”
“舅舅,照您说的,”路淮焉打断他,“我顶着这个姓,能混正道的从商从政吗。”
季书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不正道的又如何,总归也算是有用。”
“所以说没得谈,至少我不打算让我的下一代也受着我的姓氏的苦,”路淮焉否定了他,看起来是心里早已经给自己安排妥当,“虽然教师没有未来,可是这是最稳妥的路。路家的血脉,至少从我这里是干净的。”
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季书礼,他沉默许久,最终竟选择了点头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