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刺耳的刹车声蓦的响起在昏暗的街道上,紧接着齐霁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猛地一蹿,却又在下一秒回弹。
后背撞上座椅靠背,发出闷闷的声音。
他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出弄的有点懵,疑惑的看向周砚:“是要我……现在就下车吗?”
周砚一言不发,眉眼沉下来,闻言,伸手按下锁车键。
“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了个结结实实。
齐霁微微张了嘴,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周砚。
周砚抬手掐了下眉间,隐在昏暗光线下一向情绪不太外露的脸上此刻抑制不住的溢出几分无措,深吸一口气,他才开口:“今晚这场会面的目的,你误会了。”
“也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楚。”
“???”
齐霁被他的态度搞得愈发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没有放你离开的打算。”周砚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直白的将想法全部摊开:“今晚的会面,本来是想让你认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
“然后关于我跟他之间此前的一些事情,想跟你坦白一下。”
这样吗?
好像一直以来,关于周砚和这位白月光,他都不太不了解,今晚的种种,也全凭猜测。
平时他不会这个样子,他看待事情一向乐观,很少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可今晚的他变得很奇怪,像是好不容易得到了糖果却被告知糖果送错了人,根本就不属于他的小孩,赌气的不管不顾的想要把糖果复归原主。
他到底是怎么了?
但愿他能从周砚接下来的话里找到答案。
齐霁抿唇:“那您说吧。”
周砚手压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路灯下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落叶,陷入了回忆:“俞奚是我爸资助的贫困生,十七岁那年,我妈去世,我爸见我情绪不太稳定,害怕我出什么事,就找了个人来陪我。”
“他把俞奚从那个贫穷的小山村接到了我家,继续供他上高中,也让他看着我,陪着我。”
“那段时间我们形影不离,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一起打篮球,很快,他就成了我新的精神寄托,我把对我妈的依赖,全部转移到了他身上。”
“当时太年轻,懵懂纯粹,又热烈澎湃,完全不懂到底什么是感情,一丁点小火星都能烧成一团火。”周砚说到这里沉默了一瞬,才继续说下去:“我就误把那种依赖当成了心动。”
“我爸先发现了不对劲,觉得不能任由这事发展下去,要不然整个周家的脸都会被我丢干净,就打定主意要送俞奚出国。”
“不过歪打正着,俞奚也并不喜欢男人,顺势答应了我爸,就这么出了国。”周砚脑海里浮现重逢后和俞奚的那场夜聊:“不过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当时我一直以为俞奚和我一样,是被我爸强行送出国的。他离开的那天,我跟我爸吵了好大一架,我俩的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破裂的。”
“因为这事,我离了家,在大学毕业后也没进入我爸一手创办的公司,选择了白手起家。”
怪不得,之前林宴聚会说周砚比他们都牛逼,做了一件很有种的事。
估计就是这事。
齐霁回想着,又听周砚道:“对了,今晚会面时提到的那个慕苓,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改天有机会带你见。”
慕苓……
因为是个他完全插不进去话的话题,所以当时他有在意这个名字,到现在也还有印象。
没想到,名字的主人居然是白月光的女朋友。
也就是说,他原来以为的这段双向奔赴的深情虐恋,其实只是周砚单方面的多年执念,对方是他的白月光不假,但喜欢女人也是真。
事实居然是这样,齐霁情绪复杂的看向周砚,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安静中,周砚继续说了下去:“扯远了,说回正题。总而言之,俞奚还是走了,我……”
年少时心事最为浓烈的时候,那个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最为重要的人也从生命中消失。
一段感情好像还未开始,就已经画上句号。
“说不遗憾是假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歇斯底里的跟我爸争吵,希望俞奚能回来,直至很久以后,我才终于接受,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周砚低下头去:“兴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的执念,后来整整十年间,我都再没对任何人动过心思。”
而那段回不去的过去,却在这十年间里一次次被他想起,在寂静的深夜,在醉酒的梦境,在每一个他们曾一起的角落,经历过的瞬间。
然后被美化,被怀念,连细枝末节都被反复涂抹,最后覆上一层又一层的浓墨重彩。
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忘了,那段感情甚至都没有写下一个开始。
“直至遇见你。”周砚终于再度转过头,看向他:“我才走出了这段遗憾,有了重新爱人的能力。”
像一棵枯木逢春。
像一潭死水泛起涟漪。
他的眼睛隐没在沉沉的黑夜,可哪怕看不清那双眼睛,齐霁都察觉到了那双看过来的视线有多炙热,几乎让他招架不住。
过了很久,齐霁才重新有了思考的能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了,那,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尽管周砚已经讲的很清楚,事无巨细全部坦白,铺天盖地的情绪也做不了假,但有几件事,他还是想弄清楚。
这几件事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他的心告诉他,他很在意。
齐霁斟酌了下,缓缓开口:“首先,您接近我,是不是因为他?”
周砚安静了两秒,坦诚的承认了:“是,我在林宴的手机里看到你的照片,所以找上了你。”
心脏微微收紧,齐霁继续问:“那跟我相处的过程中,您是否是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
“没有。”这次,周砚没有迟疑,回答的很快:“我没有那种卑劣的兴趣,也不屑于做那种事,这种事如果做了,那就是同时玷污了两个人,他是他,你是你,从一开始,我就分的清清楚楚。”
认识以来,周砚从不撒谎,说的话许的诺从未有一句是空。
收紧的心脏微微放松,齐霁问出了那个他一直猜不透的问题:“所以为什么,您会把我留在身边?”
从很久之前他就在好奇这件事了。
毕竟从他们之间的相处来看,这场交易于周砚而言几乎毫无利益,好像完全就是在做慈善。
而他是一个商人,一个冷漠的商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朝着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
周砚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连他都不是很清楚。
脑海里记忆不断回溯,周砚试图记起当初答应这桩交易的那天。
想了很久,才拨云见日般,从记忆里抽丝剥茧找到了当初交易生效的原因:“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软了。”
“因为这张脸?”
“不,因为你的眼睛,那天你看着我的眼睛,让我觉得无法拒绝。”
为什么那天他的眼睛让他无法拒绝连周砚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知道,那天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动了恻隐之心。
一个有些意外的回答,齐霁沉思几秒,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很快,他又想到什么:“那后来的兴趣班呢?”
“兴趣班?”
“哦,就您后来让我学的画画、钢琴、骑马高尔夫游泳诸如此类。
“……”倒是个挺贴切的形容。
“刚开始,是因为不知道该让你做些什么。”因为一时心软收留了一只流浪猫,却不知该让这只殷勤的小猫做些什么,所以随意找了些事情让他来做。
至于后来……
周砚靠进椅背里,晦暗不明的光线在他脸上晃了晃,最后折射入他漆黑的眼睛,将那双眼睛也染上一层晦暗不明:“后来,一是想带你体验不同的生活,二是……想借机离你更近。”
是本能的,想要贴近这个人。
想要更这个人有更多的身体接触。
这个答案远不止意外,简直让人震惊,此前齐霁一直以为周砚让他做那些是因为白月光本人多才多艺,现在才发现事实的真相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周砚的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对上那双隐约含了一丝侵略性的双眼,又想起学习各项技能时不可避免的亲密接触,齐霁压在心底一晚上的酸涩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缕缕的赧然窘迫。
片刻,他别开视线,飞快转移了话题:“那您到底是什么开始对我……”
“大概……”周砚顿了一下,才不太确切道:“是从你为我做第一顿饭开始,或许,更早。”
“……”
这是什么,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
他竟然是靠厨艺取胜?
至于更早……周砚居然那么早就对他动了心思,而他毫无察觉!
“您掩藏的真好。”
“……不是我掩藏的好,是你太过迟钝。”
齐霁试图反驳,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在这方面确实一窍不通,直至现在,还没完全弄清楚自己对周砚的感情。
他启唇,又语塞的闭上了嘴。
到底还是周砚把话接了下去:“这些事情本来早就该跟你说,瞒你这么久,是我的问题。”
“让你今晚不开心,抱歉。”
是很郑重的语气。
细想起来,从很久以前,周砚就将他放在跟他同等的位置上,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家境遭遇这些轻视过他。
是他自己今晚失了方寸,也失了态。
不过,他还是想最后再确认一次:“所以,您对俞奚……”
“最开始是依赖,后来是遗憾,现在是释怀。”周砚毫不遮掩,开诚布公:“他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您放下,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还是……”
“因为你,和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我的心没你想的那么大,装了一个人就再装不了别人。”
从前他对俞奚是遗憾,是执念,是不甘心。
直至重逢,本以为再见到他,他会惊喜愉悦,会惘然失措,可看着那张脸,只余下短暂波澜过后的平静,和陌生的物是人非感。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不再是十七八岁时的周砚,也不再需要十七八岁时的俞奚。
他有了另外一道光,真正的光。
“我现在和他是朋友关系。”周砚想了下,又补充一下:“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也可以和他做陌生人。”
“……”他倒也没有那么介意。
“不用,普通朋友挺好的。”
不过,说起来,除了周砚有事瞒着他,他也有事没跟周砚说,齐霁捏着手指:“其实,我早就知道俞奚的存在。”
“因为第一次见面我跟你打听他?”
“不是,是我有次去书房找书,不小心看到了书里掉出来的那张照片。”齐霁回想着那张照片:“照片里,您跟他看起来很亲密……”
“因此,你很早就有猜到我跟他的关系?”周砚目光锐利的直视他,像是想确认什么:“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问?今晚又为什么不开心?”
那个时候不问是因为完全不在意。
今晚如此反常是因为……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呼之欲出,齐霁手上的动作顿住,瞳仁轻颤,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砚替他说出了那句话:“是因为,你吃醋了?”
吃醋?
原来这个就叫吃醋。
他好像找到答案了。
所以他也确实对周砚……
周砚打量着他的神情,终于确认,周身的急躁彻底散去,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微微偏头:“现在,还要离开我吗?”
想起一刻前自己放的那些“狠”话,齐霁险些把周砚车底抠穿。
他挠了挠有些发红的脸颊,含混道:“咳,离开,就算了,至于答复,您再给我点时间。”
虽然是确认了,但他现在还有点转换不过来。
“没事,你可以慢慢想。”
“我只是希望……”周砚沉黑的眼睛看过来,像是要透过眼睛望入他心底:“如果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