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墓碑已经残破不堪，裂纹遍布全身，形状也奇奇怪怪，不像墓碑，反倒像是哪里随便捡来的一块长石头。

伊森僵硬地俯下身。

墓碑上歪七扭八地刻着瑟尔的名字，上面还贴着一张已经看不清模样的照片。

他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将上面的脏污拂去一点。那人的样貌清晰了一些，依稀能看到他在微笑。

他为数不多的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里，他似乎经常是这么笑着的。

记忆里，他的那双手总会拂过他的头发，拍着他的脊背哄他入睡。

伊森一遍遍抚摸着那块墓碑，入手皆是一片冰凉。

“雌父……”叫出这声称呼的一瞬间，滔天的痛苦席卷而来，他的身体里有个声音撕心裂肺地痛哭出声。

“雌父……雌父……”伊森往前几步，手足无措地叫了几声。

他低头，胡乱拨了几把土，想将他的尸骨从这个地方带出来。

“大人。”德米亚抓住了他的手，摇摇头，“没有尸骨，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块碑。”

“碑？”伊森问，“为什么只有碑？”

德米亚抬手擦了擦伊森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皇宫失火，尸骨都不在了。”

“为什么？我的雌父会……”伊森问。

“十年前，长老院杀了所有先皇的旧仆。”德米亚说，“瑟尔大人也包括在内。”

“后来，皇宫失火，被长老院秘密暗杀的尸首全部消失在那场大火中。这些墓碑是几年之后立起来的，长老院不再追查这件事，西林他们便整理了所有被害人的信息，在这里立了碑。”

原来是这样，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雌父早就被长老院害死了。

那么温柔地一个人，死了之后竟然连尸体都没能留下来，墓碑也只能竖在这片无人问津之地，这么多年来就只能孤零零地待在这里。

伊森不再说话。

他一点点拨开泥土，默默地将瑟尔的碑挖了出来，抱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痛得快要撕裂的心脏好受一点。

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强大是他的代名词。他似乎一直都是无懈可击的，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失去了雌父的小虫。

德米亚安静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伊森突然站起身。

德米亚一个激灵，也跟着站起来：“大人，你要去哪里？”

伊森紧紧抱着那块墓碑，面无表情：“你说，我的雌父是被长老院杀害的，对吗？”

德米亚点头，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大人，你该不会……”

伊森回头，眸子一片漆黑，光线落入其中都会被彻底吞噬，他的眼中似乎蕴藏着一只即将释放的野兽，下一秒就会撕裂眼前的一切。

“我要去杀了克里德拉。”

几乎就是他说出这话的下一秒，整个皇宫就被红光笼罩。

警报声盖过了音乐，拖着长音久久回荡。整个皇宫的灯光都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亮红色，哪怕是在白天，也将整个皇宫都渡上了一层红色的罩子。

“联邦军入侵！联邦军入侵！请各部门做好迎战准备！请各部门做好迎战准备！”

就连冰冷的机械警报声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皇宫虚假的平和被这一刻的突袭击成粉碎。

德米亚心下一惊。

他连忙拉住伊森的手：“大人，联邦军入侵了！他们这次的目标是皇宫！我们赶快撤离，不然会被卷进去的！”

伊森根本没听他的话。

联邦军入侵，这是个好机会！宴会大乱，他说不定可以趁机杀了克里德拉！

“带他走。”伊森将墓碑一把塞进德米亚怀里，二话不说就从来时的密道钻了出去。他的速度太快，德米亚都一时没来得及拉住他。

“大人！诶！等一下！”他连忙追了上去。

伊森几下从花丛里钻了出来，粗糙的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他也丝毫不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宴会大厅。

皇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衣着华丽的贵宾此时狼狈不堪地从大厅里逃出来，身上的饰品掉落一地。

天上停滞着几艘硕大的飞艇，几乎将光线全部阻拦住了。地面的视野有些昏暗不清，逃命的宾客一时无法适应这样的亮度，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起。

飞艇外部有一道长长的银色腰线，那道图案伊森曾在Z352星见到过。

身着黑色军服的联邦军有序地从飞艇上降落下来，与白色军服的皇宫侍卫展开搏斗。一时之间，现场一片混乱，枪炮声不绝于耳，宾客尖叫着往皇宫外跑去。

伊森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隐形面具，越过混战的人群，往宴会大厅跑去。

克里德拉一定就在这里，迪洛订婚，他一定会冠冕堂皇地出现，再送上假惺惺的祝福。

“公爵大人！”弗莱尔刚被侍从护着从宴会大厅里撤离出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人流往里面闯。

伊森也听到了弗莱尔的声音，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看到了，长老院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在里面，为首的正是他要杀的人——克里德拉！

克里德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精心策划的订婚宴被联邦军毁了。明明只要过了今天，迪洛就会完全沦为他的提线木偶，到时候整个虫族唯一的掌权者就会是他。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他高高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朝他扑来的联邦军。

他身边的雌虫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在那些联邦军即将触及克里德拉时，突然动了起来，冲下去与闯进来的联邦军缠斗在了一起。

迪洛被西林拉着从旁边的小道往门口跑去，长老院此时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正是他们脱离的最好时机！突然，迪洛眼睛猛地睁大，连忙拉住了西林的手：“西林！伊森在那儿！”

西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竟然真的在混战一片的人群中看到了伊森。

“操！”他惊呼一声。

一个联邦军脱离雌虫的纠缠，一枪朝克里德拉射去。那颗子弹如同伊森之前受到攻击时一样，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停滞在了克里德拉面前。只不过与伊森那次不同的是，被精神力裹挟的子弹并没有就此摔落地面，而是突然炸开。

克里德拉一时不察，被冲击力击得后退几步。

联邦军趁机一跃而起，一把锃亮的短刀朝克里德拉直刺过去。

克里德拉也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将对方的刀弹开了。

他夺取了两位虫皇的精神力，几乎无人能敌。联邦军被他像丢垃圾一样扔到地上，紧接着，一道精神力组成的光刃就要朝他横切过去。

“砰”地一声巨响，光刃与另一道光刃相接，炸开的光芒几乎覆盖了所有的颜色，一时之间，整个大厅看不到任何东西，正在交战的双方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慌忙捂住眼睛。

几秒后，两道光刃迅速消散在空中。

克里德拉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如同怨毒的恶鬼一样。他顺着另一道光刃而来的方向看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公爵！”

伊森沉着脸从人群中现身，他霸道的精神力不再加以控制，离他近的人全都受到了波及，一个两个都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克里德拉，”伊森的声音哪怕是在一片嘈杂中也依旧清晰可闻，“是你杀了我的雌父吗？”

“你的雌父？我怎么知道你的雌父是哪个倒霉鬼？”克里德拉冷笑一声，“也就是你蠢，才会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

话音未落，他就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精神力被他幻化成一把长匕首，直刺向伊森的咽喉。

伊森抬手一挡，匕首划过他的精神力屏障，在上面留下一道破口。

眼看着伊森和克里德拉开始动手，西林倒吸一口冷气，环顾四周想找找有没有人能帮上忙。

现在的伊森根本不是克里德拉的对手，任由他们在这里打下去，最后死的一定是伊森。

下一击袭来，锋利的刀刃强压在屏障上。

那力道犹如泰山压顶，伊森的胳膊都在颤抖着，他拼尽全部的精神力维持着那道屏障，却仅仅只坚持了几秒。

屏障骤然碎裂，克里德拉的刀落在了伊森的手臂上，殷红的血瞬间从皮肤下冒了出来。伊森躲了一下，这才保住了胳膊。

克里德拉一脚踢在伊森的腹部，伊森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一连撞倒了好几个人才堪堪停下。

剧烈的痛感从腹部蔓延开，一下子瓦解了伊森所有的力气。他的喉头漫上一股腥甜，忍不住咳出几滴血沫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意识有些模糊了。眼皮子有些重，他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强忍着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艰难地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不行，他还在战场上，他得赶紧起来。

伊森抬起头，怔住了。

他的面前是一片白色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