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临时,侯府的白墙爬满青苔。林疏蹲在回廊下喂锦鲤,看雨滴在池面敲出无数个同心圆。他腕间青玉佛珠沾了湿气,十八颗珠子凉津津地贴着皮肤,像极了那日江砚棠揽他出水的触感。
"七弟好雅兴。"林晚笙的泥金伞面绘着折枝海棠,伞骨末端坠着的银铃随步伐轻响,"忠勤伯府送来帖子,说是要办什么品香会。"
林疏盯着请柬上晕开的墨梅印,忽然想起璇玑断弦琵琶上的刻痕。他指尖无意识摩挲佛珠,听见檐角铜铃在雨声中碎成清响:"三姐可知...宁远侯府书房藏着什么?"
泥金伞面陡然倾斜,林晚笙的碧玉耳坠扫过他颈侧:"七弟何时对江世子这般上心?"她轻笑一声,团扇掩住唇角,"不过说起书房,三日后倒有个机会..."
惊雷劈开雨幕时,林疏正往佛珠上缠避邪的红绳。小厮冒雨送来个紫檀木匣,说是裴小将军猎得的白狐毛所制护腕。他打开匣盖的瞬间,雨丝裹着松油味卷入室内——裴昭的玄甲还沾着战场血气,此刻正倚在门框上擦拭弯刀。
"试试合不合手。"刀尖挑起护腕抛来,惊得林疏后退半步。
玄色皮革内衬着雪白狐毛,腕扣处嵌着枚墨玉麒麟。林疏盯着玉雕上熟悉的纹路,忽然发觉与璇玑那枚双鱼佩材质相同。他正欲推辞,忽见裴昭颈侧有道新添的刀伤,血珠顺着锁骨滚入铁甲缝隙。
"小将军受伤了?"
"昨夜逮着只偷粮的耗子。"裴昭屈指弹了弹刀背,"可惜让母狐狸逃了。"他忽然俯身逼近,铁甲寒气激得林疏后背抵上屏风,"七公子这般关心,莫不是..."
"裴小将军好兴致。"玉骨折扇挑开玄甲与屏风的间隙。
江砚棠执伞立在雨帘中,月白广袖被风掀起,露出内里鸦青暗纹中衣。他今日未束玉冠,乌发用银丝绦松松系着,发尾扫过腰间白玉菩提,十八颗珠子在雨雾中泛着血色幽光。
林疏攥紧护腕的皮革,看两个身影在门前形成微妙对峙。裴昭的弯刀映出江砚棠苍白的下颌线,那人眼尾朱砂痣被雨气浸润,艳得似要化开。忽然有惊雷炸响,震得案上茶盏轻颤,泼出的水渍在宣纸上洇成朵墨梅。
"本官来取落在七公子处的书卷。"江砚棠径自踏入室内,松烟墨气混着冷梅香漫开。
林疏茫然抬头,正撞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眸光。他何时借过江砚棠的书?待要开口,忽觉掌心被塞入卷《楚辞》,书脊处朱砂批注未干,洇湿他袖口竹叶纹。
"《山鬼》篇的注解..."江砚棠指尖划过"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一行,"七公子可看懂了?"
雨声骤然密集。裴昭的刀鞘重重磕在门框:"江大人这般好为人师,不如去国子监谋个差事?"他转身踏入雨幕,玄甲很快与铅云融为一体。
林疏盯着书页上蜿蜒的批注,忽觉腕间佛珠发烫。江砚棠执起他袖摆擦拭溅湿的案几,青玉珠子挨个儿碾过腕骨:"今夜子时,西角门。"
更漏滴到亥时三刻,林疏裹着斗篷溜出厢房。青石板上苔痕湿滑,他攥着江砚棠塞来的火折子,在看清西角门外的马车时险些惊呼出声——玄色车帘上银线绣的竟不是云纹,而是与璇玑玉佩如出一辙的墨梅。
"上来。"车帘内伸出的手苍白如瓷。
林疏跌进满室冷梅香时,腕间佛珠撞上车壁,发出清脆声响。江砚棠散着发,月白中衣外罩着墨狐大氅,眼尾朱砂痣在夜明珠光晕中似泣血残阳。他膝头摊着卷漕运图,朱笔圈出的码头位置让林疏想起璇玑纸笺上的"当心"二字。
"怕了?"狼毫笔尖扫过他颤抖的指尖。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格外清晰。林疏盯着舆图上斑驳的血渍,忽然发觉那竟是半个月前户部侍郎暴毙的码头。他喉间发紧,恍惚听见江砚棠说"抓紧"的瞬间,马车猛然倾斜——
箭雨破空而至的刹那,林疏被按进带着冷梅香的怀抱。江砚棠的墨狐大氅卷住两人,白玉菩提硌在他颈侧,十八颗珠子随颠簸烙下红痕。车外传来刀剑相击的铮鸣,血腥气顺着车帘缝隙漫进来。
"闭眼。"温热掌心覆上他双眸。
林疏在黑暗中数着心跳,忽然尝到唇间腥甜。他慌乱睁眼,看见江砚棠指尖渗出的血珠正滴在漕运图上,将"临渊码头"四个字染得愈发狰狞。那人却浑不在意地舔去血迹,白玉菩提缠上他手腕:"抱紧我的腰。"
马车冲破雨幕时,林疏在江砚棠袖中摸到硬物。借着颠簸的遮掩,他瞥见半枚青铜虎符——与裴昭酒醉时提及的漠北兵符,竟有七分相似。
子时的更鼓混着雨声传来。林疏被送回侯府时,掌心攥着片染血的墨梅绢帕。他躲在帐中拆开夹层,里头掉出张泛黄的海捕文书——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含煞,额间金箔花钿与璇玑如出一辙。
惊雷劈亮窗棂的瞬间,他看见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腕间佛珠不知何时少了一颗,空荡荡的绳结处,残留着江砚棠指尖的冷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