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琉璃灯将侯府檐角映成斑斓的海。林疏蹲在回廊拐角喂野猫,看橘色毛团将鱼脍撕成金丝,忽然听见前院传来笙箫声。他沾着鱼腥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想起现代孤儿院的新年联欢会——那时哥哥总会偷藏块奶糖,趁院长不注意塞进他手心。
"七弟怎么躲在这儿?"林晚笙的胭脂色斗篷拂过青砖,"前头正猜灯谜呢,江世子出的彩头是前朝顾恺之的《洛神图》摹本。"
林疏腕间红绳被野猫抓松,他低头系结的功夫,已被三姐拽着穿过月洞门。游廊悬着的走马灯投下流云般的影子,他望着林晚笙发间颤动的珍珠步摇,恍惚觉得那些光斑都化作了江砚棠腕间晃动的白玉菩提。
花厅里暖香熏得人目眩。林疏缩在朱漆柱后,看江砚棠执笔在灯谜笺上勾画。他今日着了件雨过天青的广袖长袍,玉冠缀着的明珠随动作轻晃,在琉璃灯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当狼毫点中"相思"二字时,眼尾朱砂痣竟似被灯火镀了层金粉。
"这谜面倒是应景。"户部侍郎之女娇笑着展开花笺,"'山有木兮木有枝',打一味药材。"
满堂窃语声中,林疏盯着自己沾了鱼腥的袖口。那些嬉笑的贵女们云锦华服上的缠枝纹,让他想起现代补习班窗外爬满铁栅栏的紫藤——都是他踮脚也够不到的风景。
"是...茯苓?"他鬼使神差地出声。
满室寂静。林疏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却见江砚棠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顺着笔尖滴在宣纸上,绽开朵墨梅。那人转头望来的瞬间,琉璃灯爆出个灯花,惊得他后退半步。
"林公子聪慧。"江砚棠忽然轻笑,腕间白玉菩提擦过案上鎏金镇纸,"正是茯苓(伏灵)。"
林疏耳尖烧得通红。他不过是想起哥哥常备的安神药材,却误打误撞解了灯谜。当那卷《洛神图》递到眼前时,他嗅到对方袖口传来的冷梅香,比侯府暖阁的地龙更灼人。
"学生不敢..."他盯着画轴上系着的绛色丝绦,仿佛那是条吐信的赤练蛇。
江砚棠忽然倾身,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他腕间红绳:"林公子畏我?"语气仍是春风化雨的温润,力道却不容挣脱。白玉菩提垂落的流苏扫过手背,十八颗珠子挨个儿硌进皮肉。
林疏仓皇后退,撞翻了身后鎏金鹤形灯。火舌舔上衣摆的瞬间,有人揽着他的腰旋了半圈。鹤唳般的风声里,他望见江砚棠被火光照亮的侧脸,朱砂痣艳得似要滴血,眼底却凝着终年不化的雪。
"当心。"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惊起细小的战栗。
林疏攥着画轴逃到后院时,心跳仍如擂鼓。荷塘残雪映着漫天烟火,他蹲在太湖石后拆开《洛神图》,忽见夹层里飘落张泛黄信笺。原主稚嫩的笔迹写着:"娘亲,今日背完《楚辞》了",墨迹被水渍晕成模糊的云。
"原来七公子在此。"
清泉漱石般的嗓音惊得林疏跌坐在地。江砚棠执灯立在月洞门下,琉璃灯罩绘着的仙鹤正引颈长鸣。他披着玄色大氅,领口银狐毛沾着细雪,明明立在光影交界处,却似将满园月色都敛去了。
"画可还合意?"他踱步而来,鹿皮靴碾碎薄冰的声响格外清晰。
林疏慌忙卷起画轴,却见对方腕间菩提串少了一颗珠子。白玉残痕如断齿,在琉璃灯下泛着森冷的光。他忽然想起那日城隍庙前的血色,喉间泛起铁锈味。
"世子为何..."话未出口便后悔了。
江砚棠俯身拾起飘落的信笺,指尖抚过"娘亲"二字:"这荷塘死过十七个妾室。"他语气轻得像在说元宵馅料,"最年轻的那个,投塘时还怀着八个月身孕。"
林疏浑身发冷。他看见对方将信笺凑近灯烛,火舌倏地吞没墨迹。灰烬飘落在残雪上,像极了现代焚烧病历单时纷扬的纸灰——那时哥哥按着他打镇定剂,白大褂上沾着他的眼泪。
"本官送你回去。"江砚棠忽然递来盏兔子灯。
竹骨糊的素纱灯,眼睛用朱砂点了两滴红。林疏接灯时碰到对方指尖,凉意顺着灯柄爬上心口。他们沉默着穿过游廊,灯笼在雪地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又被此起彼伏的烟火击碎。
行至西厢房,林疏忽然瞥见窗纸上映着道黑影。他尚未惊呼,江砚棠已将他护在身后。白玉菩提擦过颈侧,十八颗珠子泠泠作响,缺了的那颗正悬在断口处,像张笑裂的嘴。
"喵——"
野猫撞翻花盆的声响打破寂静。林疏长舒口气,转身却见江砚棠唇角噙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像面具上描画的胭脂:"林公子方才,是在期待什么?"
他落荒而逃时,遗落了那只兔子灯。翌日小厮送来盏崭新的琉璃宫灯,说是江世子补的节礼。林疏盯着灯罩上绘制的洛神,惊觉那眉眼竟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当夜侯府祠堂闹了鬼。林疏被哭声惊醒时,看见窗外飘过道白影。他攥着《洛神图》缩在床角,忽闻瓦当积雪簌簌坠落——那声响规律得像是脚步声,最后停在他窗前。
月光将梅枝印在窗纸上,也映出个修长人影。林疏盯着那道剪影,看对方抬手似要叩窗,腕间垂落的珠串在窗纸上投下十八个圆斑。他屏息等了许久,直到更鼓敲散残夜,才发觉那不过是风中摇晃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