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冰珠。
孟府的马夫面有不忍,低声道,“少爷,外头冷,快上车吧。”
孟玺却还是笑。
孟延年等待了许久,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他脸上的表情古怪,像是一场冰火交互。
“让他自己走回去......”他不懂孟玺原本失魂落魄的脸上露出的神情,像是晴日里无心飞过了一只鸟,可他不需要懂。
这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他有心施用威压,最后他总能屈服,孟延年也享受着这种快感,对马夫命令道,“不许给他衣服和伞,让满大街的人都看着他这幅样子,自己走回府去,算是给你违逆父命的教训。”
马夫喏喏,托伞的手一垂,只能称是。
姚氏每次说为他的事情夜不能寐时都令他难当愧色,怪自己身上那道不受驯的影子。
不管是家书中几句关切的嘱托,还是回京时为他专程做的几道爱吃的菜,他将这些星河碎片似的好,如珠如宝地留在心上反复擦拭......枉他自以为清醒。
是他自己,甘心情愿地放大这些细枝末节,骗自己活在父慈子孝家庭和睦亲互爱的假象里,好吞下忍受的苦果。
其实几句话只是几句话罢了,几道菜也只是几道菜而已。
原本他以为让自己痛苦的只是孟延年的掌控与自己心底的一丝不肯就范。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所谓的慈爱,那些夸大的言辞,故意的卖惨,只是为了要他驯顺听话。
雨点密密麻麻打下来,他前所未有地痛快和清醒。
原来他只是如同鸵鸟一般把头埋在东南的沙丘,而这根血液奔流的诞他之脐跨过辽阔的山河版图,还牢牢系在孟延年与姚氏身上。
原来他是在一次次原谅中痛恨,痛恨孟延年为什么是一棵毒草,经年累月,长成他驱之不散的心魔。
但这些都到今天为止了。
一个人的天真犹如齑粉,他那颗经年磨蚀的心,终于认清和接受其实并没有人真正在意他,没有人真正在意孟子宗。
他终于不再仰视孟延年,而是觉得他可怜。
孟玺一振袍袖。
他兴奋,他战栗。
他为终于谋杀了那个痛苦的自己而满心欢喜。
这兴奋让他忘乎所以,振臂高歌。
雨丝沿着他的脖颈将身上浸得半湿不湿,宫门外的百姓盯着他议论纷纷,像是看着一个随时会袭击他们的疯子。
他浑然不在意。
旧年积郁譬如沉疴深重,可孟子宗终是不同,腐肉生疮,而今他剜去他的皮肉,斩断最后的贪恋,他只是孟玺、只是孟子宗而已,何必再拘于礼字。
周珏站在城墙之上,目送下方那一点黑发白衣的身影,少年的眉宇间有些不忍,“主子,真不要我去为小孟大人送把伞......?”
傅云砚不语,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他,连同他那不合时宜欢歌一同落入眼中,心头起了轻微的波澜,他轻声道,“不用。”
“雏鹰生羽本就要耐得痛苦。”
周珏犹豫,“可是城门外有那么多百姓看着,孟大人这样做丝毫不为小孟大人的面子考虑。”
傅云砚嘴角微微翘起,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只有会飞的鹰才有价值。”
顿了顿,他补充道,“何况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顾不上被人笑,更不在意面子不面子的。”
“留他一人,反倒更能清醒。”
周珏愣了一瞬,下意识看过去。
自幼锦衣玉食的公子遭到这样的凌辱,本应当是备受打击,但这位小孟大人真是奇人,居然就穿着这么一件内衣,淋着小雨就轻快地沿街溜达上了。
少年之心终归是少年,周珏知道傅云砚说一不二不容他人置疑的脾气,却还是迟疑道,“这么冷的天又落了雨,小孟大人纵然不在意,可万一害了风寒怎么好......咱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傅云砚略略垂下眼睫,比风雪更冷峻三分的眉眼不知想起了什么,莫名温软了几分,他像是拿周珏没办法,模模糊糊叹了一口气,无奈叮嘱道,“......连同车上备着的斗篷一同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