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起诉老板,不要起诉公司好不好?我需要工作,需要养家糊口,我孩子的学费还欠着,求求你大发慈悲林小姐!”大叔的背很薄,透过他薄薄的背后还能看见其他跪着的人。
“林小姐,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真的,这世道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可不可以求你高抬贵手?不要起诉了,求你了,求你了,给你磕头了。”
大爷是谁都能在田间地头见过的那种最朴素的大爷模样,他心里此时真是难捱极了,他不想让这位叫做林小姐的为难,他只是听说这位叫做林小姐的不分青红皂白要讹诈他们的老板,要害他们丢了工作,可是今天来瞧见这位叫做林小姐的,她看上去和她孙女差不多大的年纪,本该活蹦乱跳的年纪现在却伤痕累累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这群老家伙为难他,大爷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愧,还是真应该像别人说的那样义正严词向这个小姑娘讨说法。
“林小姐,这是我家里自己养的土鸡蛋,给您补补身子。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您看着就收了吧。”说话的婶子呜呜咽咽,她说着刻意讨好的话,整个人汗涔涔的,头上戴的小布帽都湿了。不知是干活累出的汗,还是担忧工作丢了的汗。
“林小姐,林小姐,求求你了,我们等不起的啊。这些天,警察同志也有来询问我们认不认识你,知不知道你和老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林小姐,我们害怕啊!万一这工场被封了怎么办?今天的工钱没有日结了,我就想找你问个说法,老板究竟怎么你了?”
有些人没有跪下,他们一进门就见到了林铮然憔悴的模样,还有一个曾经在公司里见过的和老板相识的有钱男人;有钱男人从头到尾都非常在意林小姐的一举一动;很快林铮然、有钱男人和老板之间存在着情敌关系便清晰又明朗地浮现在他们心中了。哦~
刚刚他们进门时又见到了主管阿芬和林铮然正在攀谈些什么,很热络似的,话里话外好像大家谈妥了什么“交易”?他们不敢多嘴多舌,但心里已经对林铮然戴上有色眼镜,跪是不可能跪的,怎么能跪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于是就先规矩地站在病房口上,对林铮然报以亲切而恳求的微笑。
“林小姐啊,如果你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首先我理解你受委屈的不痛快,你可以好好地按照流程办事,去和老板解决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是如果你的想法是要整个公司陪葬,这是来要我们这些穷打工人的命了!谁容易啊!现在这世道谁没受过委屈,是什么天大的委屈吗?啊?我们老百姓的就是贱命了,这搁古代我们就是群陪葬的呗。”
有个男人张嘴就说了一大堆,他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不管别人怎么给他使眼色,他就是看不惯这种女人张一张嘴,扭个屁股,钱就能哗哗到账,然后所有人还都得捧着妞的公主脾气。男人已经三天三夜没阖过眼了,抽烟喝酒也压制不了他心里愈发浓重的火气,没有甲盖的手指扣着树皮一样的脸颊,他就是底层中的上层,现在连这地表皮上的位置都显得岌岌可危了,他豁出去了,口无遮拦,
“你们这种人我看多了,不就是要讹诈点臭钱吗?搞得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你似的!耍什么公主脾气啊,住的还是大单间,真牛逼怎么不去外面住大通铺的那种病床?演给谁看?”
……
林铮然的病房内涌入了二十来个人,他们都是在明晓公司开蚌工场开蚌的工人。林铮然记得几个面孔。他们在工场里埋头苦干,一刻也没有懈怠地取蚌、开蚌、挖蚌、冲水…… 恍惚间像是开蚌工场的咸腥味又席卷而来,滑溜溜的蚌肉堆成了山,而这些跪着的开蚌工变成了一个个蚌,他们不断吐露着自己的心声,试图吐露出更加精美的更加受老板喜爱的珠子。
“跟我有什么关系?公司是我开的?我是你们老板?钱找公司拿去,找你们老板要去啊!”
“喂叔叔婶婶,你们这话说的,什么让你们给整个公司陪葬了?明晓那么大的一个公司,我又不是要把公司扳倒,我是要告那个两个无法无天的汪嘉福和汪嘉璐。公司还是公司,但老板可以换的啊!谁规定这种尸位素餐的没用老板就能巴巴占着一个位置不放了?你们拿不到工钱,那就换个好老板,保证你们天天有钱拿,待遇越来越好。”
“各位是真长眼了还是没长眼?各位有没有长心,还有没有良心了!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双腿一跪演苦情戏给谁看?有你们这样威逼一个人的吗!当时的情况你们就没眼看了吗!汪嘉福的妹妹汪嘉璐跑到工场里大喊大叫,逮着人就骂,你们孙梦宁孙总跟汪嘉璐两人不对付,都闹上看台了!我是阻止她们继续纠缠,怕两人摔死在看台下面,也是帮你们工场里少条尸体,不然你们也没地方在做工了!谁知道被汪嘉璐连坐,盯上了我了!好嘛,我活该!”
“这位叔叔,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被你们老板设局陷害,我报警找律师维护我自己的合法权益哪里错了?怎么着,谁不是老百姓了?百家姓里没有我林姓吗?我也是老百姓,三百六十行我也占了一行!怎么我去找明晓谈生意合作就得赔半条老命了?别以为我听不出你们说什么,不就以为我是谁的小蜜吗?我告诉你们,我不是谁的小蜜,我自己赚钱,跟你们一样辛辛苦苦地赚钱!”
“怎么是没签劳动合同吗?你们也可以告去啊!一起告去!人多力量大,怕什么!”
跪着的人眼里茫然又无措。这边不是,那边不是,他们知道自己只算配角,一个npc,有时候当块木头人来的性价比更高些。似乎生来就如此,给口饭吃的,有个电视看的,人生就算满足。
林铮然听着所有人不管是诉苦也好,是讥讽也罢,她从一开始感到震惊荒唐时不断找出这些诉苦者所说的漏洞,并强调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己所受的委屈;
然后她气愤疯狂,生气汪嘉福和汪嘉璐竟然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利用这些劳动者来替做他马前卒,打苦情牌,并更加生气为什么这些人不听她的解释,不对,不是不听,而是根本听不懂,或者听懂了也假装不懂的样子,为什么死活都要跪着;到最后她逐渐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他们的眼神那么具体,皮相和骨相那么深刻,声音和音调那么形象……那是十足的可怜模样。很可怜,很可怜,很可怜地等待着辛苦的工资给自家亲人买东西;很卑微,很卑微,很卑微地听信上级说的假话并照做;很无助,很无助,很无助地来跪求她这个不知打哪来的被恶霸盯上的人。
一个可怜,一个卑微,一个无助还好,一群的可怜卑微无助冲对她击太大了。
可这明明就不是她造成的,她明明没错,她只是选择捍卫自己的正当合法权益。
这出苦肉计用得真是锥心刺骨。
林铮然不是圣母,可她知道自己这一刻彻底输了一局,她很难受,很难过;她不是输给了汪嘉福和汪嘉璐龌龊的手段,她是输给了自己的良心。
林铮然倔强道:“你们拿不到工钱就是来找我也拿不到。你们应该跟我一样寻找法律的帮助。签劳动合同了吗?公司有义务付你们报酬,给你们钱。你们老板这是在转移矛盾。”
阿芬姐傻了眼,她没预料到大家竟一齐来找了林铮然讨说法?“你们跪什么!还不快起来!这算什么!” 没人起。
“芬姐,你说得倒轻松。” “芬姐,这,我们也不想这样啊,没办法。你也不是不知道,张总都让我们明天先不用上工了。” “我见警察就怵,我是良民的啊。” “呵,芬姐,你不还先我们一步来的,都见着你跟肖总亲自谈话了。”
郑雨枫俯身对林铮然温柔道:“小铮,我已经让保镖上来了。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没有让他们及时拦住这些人。”
林铮然脑海里嗡嗡作响,她这时候突然抬头直视着郑雨枫,问她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做?不告了?”
郑雨枫将林铮然松散的头发理到了耳后,他受宠若惊地感受着林铮然向他征求意见,声音温柔轻颤,道:“要不,把这些跪着的也全部告了吧?他们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打扰了你的休息,这已经触犯了法律,应该可以进去蹲个十天八天的?或许几年也行。我在国外的时候见过这种类型的案子,国内不知道如何。我帮你联系。”
所有人一听都慌了,面面相觑,纷纷一副求饶的样子,更加粘在地上不敢起来,并重新说了一遍自己的种种辛酸。
林铮然没有回答郑雨枫,重新看向跪地人,她正要开口说话,此时,地上有一个惊慌得冷汗直冒、浑身发抖的男人猛地蹿了起来,郑雨枫的手伸进了口袋里,触摸着立马冰冷的东西,冷冷又期待地看着那个男人;林铮然在心里闪过一阵不妙的预感时,那个男人直接迈过了一众人,然后往窗台上翻了下去。
他跳楼了。
男人非常瘦小,一米五的个子,六十斤上下,就是一袋米煮出的饭都能比他粘稠夯实;他瘦得像一张薄薄的废纸,很符合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设定,默默无言的,不引人注目的,就连他最后奔赴窗台都很轻很轻,这么轻巧地就死了,像没来过一样也不会掀起什么大波浪,反倒死后可能还有点价值,成为野猫野狗的加餐。
郑雨枫侧着眼睛睨着那个男人在他面前滑稽地表演,他的眼底是无尽的冷漠,还是冷漠,并带有一丝看好戏的嘲讽。如果这些人身上连着同一根绳索,那他们能不能就前扑后拥地翻出去算了,这样倒也眼不见心不烦,并且他有自信为他们处理伤口,有自信让他们半死不活地活着。随后,在男人翻出了窗台时,郑雨枫回正了眼神,砸吧了下嘴唇,不着痕迹地冷笑了声。这种伎俩,他看过很多,无甚波澜。
病房里乱成了一团,有的人在尖叫,有的人昏在地上,有的已经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去窗台边看那个男人的惨状。
林铮然呆滞在了床上,她惊恐地掐着被子看着前面那个在尖叫的女人。输液导管里有血液回流,血压的数值在上升。
郑雨枫眉头紧蹙,他走去窗台边察看,眼眸里微微震颤。
“哈哈哈哈哈。”,林铮然激烈地笑了起来,笑得神色扭曲,皮笑肉不笑,眼睛虚焦地对着那个尖叫的女人,道:“你们拿不到工钱就是来找我也拿不到。你们应该跟我一样寻找法律的帮助。签劳动合同了吗?去告啊,去告啊,去告啊!”,她跳下了床,颤颤巍巍地扑到了那个尖叫女人的身前,龇牙咧嘴地揪住了女人的衣领,提留起她来,狠狠地瞪着她,狠狠地不让泪水流出,“去告啊!去告啊!”。
尖叫女人害怕地缩着。
“林铮然,你冷静点。”,郑雨枫急忙回到了林铮然身边,“他不见了。”。他十分用力才拨开了林铮然紧紧抓着女人衣领的双手攥在自己手中。
郑雨枫从这伙麻烦闯入病房时就感受着各种烦躁。果不其然,汪嘉福的手段层出不穷。郑雨枫早就发现了汪嘉福的手下在医院里到处监视着他和他的人,不然医护怎么会放人叫嚣,这伙麻烦怎么可能闯得进这病房,而他的保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James这是要把他变成手下败将,一个保护不了任何人的懦夫?James真的一点情分不留?那个跳楼的瘦小男人又是什么计谋的诱饵……
“那个男人不见了,他没有在下面。”郑雨枫重复着,他将颤抖着的林铮然抱紧。
这时,郑雨枫的手机铃响,是保镖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在听过那边的紧急汇报后,他像是失望,又感觉好在无恙,回复道:“知道了。”
病房里反应过来的人才着急忙慌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窗台边,接连不断的惊呼声四起,“不见了,不见了。”,“他没有在下面。” “这是怎么回事?没在下面会在哪里?是不是被医生拉走了?”
稀稀疏疏的声音此起彼伏。
郑雨枫将林铮然抱回了床上,将她手上的输液针重新理好。他看着林铮然失神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在她耳边轻轻道:“他没有死,被我的人救了”
随后郑雨枫起身朝麻烦们走去,直截了当道:“你们杀人了。”
“杀人?你可别乱说啊,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郑雨枫张口就道:“你们最好赶紧下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能主动走下楼的机会。死一个人不是你们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吧?还不快滚?最好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你们闯了这么大的祸,不仅你们老板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警察也不会放过你们。扰乱医院秩序,蓄意医闹,等着坐牢吧。”
“啊?怎么办啊?天呐。死了,死人了。我,我只是跟着来的。”
“先下去看看吧,万一是被医生拉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