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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
恰逢江南雨季。
江南一带位于凉江,常年多雨,
近日频频暴雨连下,江南水患渐起,江堤崩坏,百姓流离失所。
可江南距京都甚远,
水患一事传到京都时,已经过去足足十日。
“荒唐!”
高座上的皇帝发怒,连连指责,
“江南一带的水患,竟然过了十日才传到朕耳边,你们这些都是干什么吃的?!”
面对帝王的发怒,底下众官员皆是缄默不语,
没有人愿意平白遭受帝王的怒意。
江南……
这个地名一出顾春迟心神一动,可她却是垂首敛目,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工部尚书在帝王那犀利的眼神中颤颤巍巍地上前,
他径直跪下请罪:
“回陛下,近日工部事务繁多,微臣便和地方官员少了联系……”
皇帝皱了皱眉,大手一挥,
“朕不想听这些解释,这江南多年常发水患,难道我泱泱大国竟无一人能解决这江南水患?!”
此言一出,满殿静默。
江南每逢雨季,水患都无可避免,江南数万百姓受灾,
朝廷每年拨给江南的赈灾款高达几十万两,可功效却不慎显著。
凉江的江堤,
每逢雨季都被洪水冲垮。
年年都派官员去修缮,可每年都会被重新冲垮。
不仅要被陛下谴责,还要被百姓怒骂,
江南的水患便成了烫手山芋,朝堂中竟没有官员愿意出面。
薛阳悄悄偏头看了顾春迟一眼,见她垂首低眸,两耳不闻窗外事,
计上心头。
“陛下,近年来我大昭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唯有江南水患一事,年年遭灾。”
薛阳拱手作揖,
“如今水患再现,百姓遭难,微臣以为陛下可派官员前往江南,治理水患。”
皇帝冷着脸,
“话虽如此,可年年派官员前往未取得成效。如今,这朝堂之上还会有哪位爱卿能解决困扰江南多年的水患呢?!”
见帝王发问,那些官员心虚地垂下了头,
此事实在怨不得他们无能。
这江南水患,实在难办,
多年来不少官员绞尽脑汁,修江堤、改江道,
可是每逢雨季,江南水患频频再发。
“陛下,帝师大人善计谋,臣以为,此事若交给帝师大人,想必定能完美解决。”
借着官服的衣袖,顾春迟的指尖微顿。
她偏头看向大殿正中央的薛阳,薛阳此刻也在侧身望着她,
见她看过来,他颇有些得意地望向她。
自从顾春迟入朝堂,事事便和他作对,害得他损失了不少幕僚,
甚至陛下对他的态度也逐渐冷淡。
他发誓,和顾春迟势不两立,
必定要给她添堵,方解他心头之恨。
这不,机会来了。
见他眼中迸发的恨意,顾春迟了然,率先移开视线,
虽说他是恶意,可终究帮助了她解决去江南的这个问题,
薛阳啊薛阳,你还真是蠢的可笑。
“这……国公此计倒是不错,”
江南水患实在困扰他多年,皇帝也心急,
毕竟江南富庶,宫中大多数物资都来自江南。
他眉头紧蹙,望向顾春迟,
试探道:
“顾爱卿觉得如何?”
倘若顾春迟解决不了江南水患,他也可小小惩戒一番;
若是她能顺利解决,那再好不过。
顾春迟上前一步行礼道:
“臣凭陛下吩咐。”
满朝文武见她竟然当真允诺,接下这烫手山芋,
不免议论纷纷。
这水患一事朝中众多官员都无计可施,
这顾春迟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胆量。
“行,此事便这般定下。顾爱卿前往江南,一解水患。”
皇帝一语定论。
“臣遵旨。”
顾春迟的目光落在薛阳脸上,见他面上是一脸窃喜,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
“江南路远水长,朕便拨一队禁军随你一同下江南,保护你的安危。”
皇帝微眯着眼,看着台下的顾春迟,
拨了一队禁军给她,
在众朝臣眼里,这是陛下的宠信。
可顾春迟心里清楚,
这队禁军,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臣——”
顾春迟垂眸叩首,接了圣旨,
“谢陛下。”
六月中旬,不止江南,
京都的雨也下了几天,雨丝细腻温婉。
顾春迟奉旨下江南解水患。
这个消息带着昭国百姓的怨怒,带着冰冷皇权的算计,迅速在京都流传开。
因为下江南要准备的事物繁多,皇帝特意许了顾春迟假,
让她安心准备,
可以不用去上朝。
*
南宜公主府外,
踏过了满地的泥泞,越过了淅沥的雨,
带有顾家标志的马车施施然地停在公主府外。
顾春迟刚刚下了马车,抬眼望去,
便见有人端然立于大门外,不远不近地望着她。
顾春迟轻笑一声,
“南言姐姐。”
“来了,快些进来吧。”
萧南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白色衣衫下锁骨瘦削,身姿纤薄。
多月不曾见,她似乎清瘦了不少。
待两人在府内落座,一旁侍奉的婢女将温热的茶水奉上。
顾春迟坐在桌边,神色淡然,盯着冒着雾气的茶杯,
“南言姐姐,今日你唤我来可是有要事?”
萧南言微微侧头看着她,
顾春迟下江南这事近日在京都。被人讨论得火热朝天,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可总归,朝内上上下下都在盯着她。
萧南言语气温柔,却又不失担心,
“再过几日你就要去江南,总归来说路远水长。何况江南水患,治理起来实在不易,你怕是要待上很久。”
她说着,让侍女去拿她早早便准备好的东西,
“我早早便准备了一些东西,你带上去路上也算方便些。”
顾春迟低头饮茶,却是淡然道:
“江南一带,怎么说也是富庶之地,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何苦你这般辛劳。”
虽然是担忧她过于挂心,可顾春迟还是接了她送来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
这也是身为姐姐对自家妹妹的关心和疼爱。
萧南言认真地看着她,自从她来到京都,她猜想了无数个可能,
可唯独却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入朝堂,
甚至困扰满朝文武多年的江南水患,竟也落到了她头上。
这般想着,萧南言拉起她的手,语气中带着些许担忧,
“春迟啊,这江南水患实在是不易解决,不妨你再去跟陛下说说,你刚入京都不过半年,这般难事又怎么能让你去解决?”
顾春迟早就猜到她会这般说,却也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解释道:
“陛下圣旨已下,满京都也都知晓我要下江南,倘若此时我说不去,与我声望有害。”
看她这般低眉垂眸坦坦荡荡的神态,萧南言就难掩自己的担忧,
可她都已这般说,自己也无计可施。
萧南言无奈叹笑,春迟还是和年幼时一样,倔强得可以,
“江南多潮湿,蚊虫也多,我特意进宫,让太医准备了驱虫蚊的药包,我特意制成了香囊,你随身携带着。”
“嗯,我会随身带着的。”
顾春迟语调缓慢,目光落在那精致的香囊,
知晓她对自己是真心的疼爱,倒也没推辞,坦然地接过。
“我知道皇权至上,不可违背。可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自己。”
萧南言并不甚了解她为何执意要去江南,可既然是她的选择,那便全力支持,
可她语调却瞬间转沉,遣退了一旁侍奉的婢女,
“我听松青说,陛下派了一队禁军随你一道去江南?!”
“是,陛下担忧路途遥远。”
顾春迟不明白她为何会提起这件事,问她,
“怎么了?可有不妥?!”
萧南言哀叹一声,
“虽说是禁军,但他们到底听命于陛下,总归是有些许不安全。你去江南的时候,还是带一些自己府上的护卫更为妥当。”
顾春迟心神一动,竟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这般说,
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怔愣了片刻,抬头看向萧南言,
却见她眸色低垂,无奈又担忧,
明明当今陛下是她的父皇,可她的声音却是清淡低沉,仿佛她口中说着的那人只是陛下,
也只能是陛下。
顾春迟阖眸平复心中的思绪,片刻又睁眼,
“我知晓了。”
即便是萧南言不说,她也会带些自己的人,不可能完全依赖于那皇帝派下的禁军。
可她到底是说了,到底是也不信任自己那个坐于皇位上的父亲,
都说皇权冷漠,
此话果真不假。
在公主府待上几个时辰后,顾春迟带着萧南言准备的香囊药包便回了顾府,
可她下了马车,在顾府门外站了半晌,才转过身看向停在不远处,
一辆奢华却又不失低调的马车停在那儿,
她语气平静道:
“二殿下跟了我一路,如今到了顾府,可还要继续跟下去?”
被她发现了踪迹,萧鹤川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算隐藏。
虽说雨早已停,可终究潮湿带有些寒意,
萧鹤川从马车上缓缓而下时,身上还披了件披风,遮盖住了他原本穿的衣裳,
他虽有些纨绔,可到底相貌不差,此刻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当真是多了些风情。
顾春迟突然想到那日她紧紧掐住他的脖颈,
他没有武力傍身,被自己死死禁锢住,如今想来,反倒有些娇弱。
顾春迟收回思绪,暗暗在心中骂着自己,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当真是疯了。
她扯了扯嘴角,
“不日我便要下江南,二殿下此番前来,莫不是想送行?”
萧鹤川却难得沉默了,忽而缓缓道:
“江南水患实为不易,你为何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听到这话,顾春迟微微顿了顿,
她为何愿意接,当然是因为去江南有事,可她肯定不能这般说。
很快又扬起了个和她本人不太相符的温婉淡笑,
“殿下说笑了,臣既然食君之禄,必当忠君之事。何况江南水患害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既然有能力,又为何不能接这件事?”
听到她口中冠冕堂皇的话,萧鹤川实在是不相信,
那日她狠厉的模样至今难忘,要说她当真对陛下忠诚,他实在是无法相信。
见他不语,顾春迟轻轻嗤笑,
“殿下倘若无事,臣先回去了,不日就要出发,臣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
看她并不算好的脸色,萧鹤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的感受有些奇怪。
见她这般着急要回去,他心下难免有些不快,放于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什么,缄口不言。
借着他沉默,顾春迟朝他淡淡一笑,隔着数米的距离,简单地写了个礼,
“臣府上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安排,先行告退了,殿下请自便。”
她说完便转身回府。
说实在,她其实并不太喜欢明面上和萧鹤川相处,
他这个人有些乖戾,也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