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是一套十进的大场院,地处交通要道,每日来往的人不少,有卒役专门安置马匹,他们来时马厩里已拴了二、三十匹马了,院子里堆了不少整齐的轿厢,还不断地有人来投宿。
客房里早早点起了明亮的烛,进进出出不少人,有从容来去的,亦有匆忙奔窜吵吵嚷嚷的。
驿站一排上房都是给来往官员准备的,王幼安这伙人里除了费秀才都是白身,没有任何礼遇,需自费住宿。
普通客间也紧张,因这时节地方各级官员忙着两件大事——进京述职和给太后老娘娘下个月的生辰送贺仪。
大伙山南海北一齐往这儿赶,且都阵仗颇大,毕竟谁大老远上次京,仆役家眷不多带点呢?
饶是这样,在一驿丞得了银子后,他们的房间竟也很快安顿下来。
施利昧住的院子最靠后,那里已经住进了几家的女眷,她早早就过去洗濯休息了。
其余都是男人,住第三进,房屋有限,只能让他们占三间。諏光禅师自居一间静修,李祯和费玉一屋,王幼安和白赫兰在另一屋。
晚间时分又来了一大批人,前院里车马吆喝声不绝,听声势得有近百人,驿卒说是龙豪镖局押了大批的货物回京。兵荒马乱声直至半夜方平静下来,刚睡踏实,刺耳的尖叫声便划破了寂夜。
声音来自后院,对,就是最后那进院子。
一名婢女被杀,最先发现这事的也是婢女,与她们同住一院的施利昧在听到那声尖叫后第一时间悄悄跳上房顶查望,却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士逃走,索性又回去睡了,还没躺好,又有哭喊声传来。
这次死的是一位地方官员的侍妾。
很快,院子里来了不少人,施姑娘再次出来看时,早有差役把人群隔开,死者的家属在一旁哀泣。
驿官带着几个人正在看两起命案的现场,为首的男子三十不到,文人打扮,除了一双官靴彰显身份外,其余穿戴严谨低调。
听驿官恭恭敬敬一口一个乔大人,围观者有混官场的便压低了声音给周围人科普:“乔樾,乔阁老幼弟的大公子,庚辰年的二甲四名!现在已是刑部推官之首,早有消息,秋后这一批替补上去的就有他,侍郎是没跑儿,今儿这事也赶巧,居然让他碰上!”
“他破案厉害?” 施利昧问。
“这几年刑部的案子,十件倒有五件是他破的!”
有刑部的人在,别人怎好插手?
施利昧退到外围对王幼安说:“没看到凶手,多半是有蹊跷!”
——凡沾了命案的人,是瞒不过施姑娘法眼的,血气孽影太明显。若是此人还敢藏在人群里欣赏自己作品,早被她一脚踢出来了。
王幼安:“现场有什么?”
施利昧:“光线暗,还不让靠近。但鬼气还有不少残留,丝缕状,浓得很。”
王幼安:“你刚进这院子时,有什么不对?”
施利昧:“没有不对,就是丫鬟们吵得慌。”
“你听到了她们的争吵声?”
“嗯,但没注意内容。”
说到这里李祯插言:“当晚最后一拨客人来时,卸下了两口铜箱子,每一口都加了十几道封条。我那会出来逛,被喊去搭手抬了一把。”
最后一拨是龙豪镖局的人。
李祯:“白日打尖时与咱们起了冲突的女人就是龙豪的,还记得吗?”
施利昧:“噢…想起来了,被我打跑了的,看上你想勾你……。”
李祯急忙截断她话头:“那么今天这事是不是冲我们来的呢?”
王幼安:“不会。”
李祯多疑:“死的可都是施妹妹院子里的人,当时与龙豪那伙人动了手的有她。”
王幼安摇头否定:“即使报复也没这么快。”
施利昧对此不屑一顾:“借她两个胆儿!就这些小鱼虾,使什么招我都接着,只当解闷儿,正愁没事干呢!”
近日赶路为迁就白赫兰这个娇包事儿精,吃喝住店忒是讲究,极少接近那些荒村野林。她每天还要被王幼安逼着背书写字,从没跑出去玩过,匣里的剑都锈了。
当真是闲煞英雄。
正聊着,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院门,分开看热闹的人群便径直往前凑。——连諏光禅师也来了。
这人名气虽大,却没什么架子,嘴上不停地输出着“借过、有劳。”之类的客气词往前挤。
来到圈内,只瞄了里面一眼便有了主意,退出来凑到人影稀少处找同伴们商量:“施姑娘,依贫僧看此事又是你我的活计!我去说与驿官,切莫让更多人上前沾染魔气。”
传奇人物出面,果然立刻进了现场,但是乔大人也没离开,毕竟他才是官方权威。
諏光回来后去客房找到王幼安,简短说了一下他的推测,那位地方官的侍妾可能放出了邪门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居然是来自他们上京携带的贡品中!
诹光分析:“这个案子多半与二十年前皇宫中的那件怪事有关,作案的手法细节几乎相同。那时候也死了很多人,王贵妃也因此受了惊吓,生的孩子先天不足,难以克继……据说今上也一直在暗中寻拿诛杀此事的幕后之人。”
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禅师食中二指在桌面轻点了两下,颇有深意地看了对面的王幼安一眼。
原来这事不是偶发事件,竟有如此深的牵扯。
恰在这个时段,这样的地方,重演一遍昔日迷案,冲着谁来的?
李祯。
王幼安目光转向一灯之隔的大光头,在这个角度看不大清禅师的面目,总觉得他似乎板着脸,没了一团和气。
不得不说,大和尚的见闻确实广博。
他与施姑娘的判断一样,都觉得杀人的这个东西应该仍潜伏在驿站里。
“不揪出来怕是后患无穷,坐视不理亦非我等所为。”
但是十进的大场院,半夜浓黑中,即使提着灯笼也辨物不清,好似灯内那燃烧着的火也是黑色的,还冒着黑的烟。
官驿今夜住着的人形形色色,多且杂,有的女眷因为害怕门都不敢打开,这要如何搜查?
“引它出来吧。” 王幼安提议。
諏光:“问题是……谁来引?被袭的两个人都是秀美女子,此物多半就是那只色中魔。我手上有本《捕异录》,对这东西倒是有载,可缺配图和细解,只短短一语带过……”
大师见自己的专业课题王公子似乎不感兴趣,他又转回到正事:“ 施姑娘倒是个女子,又足够机敏,但……”
但是什么和尚没好意思说。
不说别人也能猜到,无非两点,一是性格毛躁,没个淑女样。二是让未嫁的黄花闺女做这se诱的勾当着实不妥,尽管她本就是业内人氏,且能力十分强。
诹光挠着光头为难地沉吟:“别的人……去哪找一位……”
他们聊天时白赫兰在窗边宽大的书榻上睡得很安稳。
“要不我来?”他闭着眼睛忽然说。
王幼安:“你没睡着?”
“没有。闭目养神,缓解疲劳。”
“外面的动静你听到没?”
“听到了,你看热闹也不叫我。”
王幼安笑了,手肘支在扶手上身体歪向他的方向,下颌一抬说:“你想要搞事就去!”
白赫兰看着他如此生动的脸,忽而抬起手盖住自己的眼,静了片刻,当即起身:“来,扮上。”
几人来到行馆前厅。外面人仰马翻,厅内却很安静,驿官没在,只有一个人坐在灯下悠悠地喝茶,正是乔大人。
禅师上前打招呼,并且介绍了王、白二人。乔大人听到要用白赫兰诱敌时,诧异地瞄了他两眼,提出了反对,觉得这么做太危险:“公子可懂道术武功?抑或其它御鬼法术?”
白赫兰抿了一口茶:“不懂,但我有个本事——特别能吸引坏东西。”
肯定以前闹过什么故事,他说这话时,諏光禅师跟着笑了,王幼安也微微动了下嘴角。乔樾见气氛这样也不端着了,说话随意了很多,他想听听原委。
禅师略加思索便道:“关于这事,最早的记载出自一间青楼,——京城的不夜宫。”
言毕看向乔大人,乔大人知道这地儿,示意他接着说。
“数名妓子离奇猝死,死状大相雷同,且多在闲暇时的睡梦之中。衣衫尽褪,褥榻凌乱,死者的肢体还似大力挣扎过,呈不同程度的扭曲。”
——典型的奸杀现场。
众人不做反应,等着他往下讲。
诹光:“可诡异的是,这些人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容!非常甜的笑,死后还定格在脸上……与惨不忍睹的遗体相对比,极度矛盾。”
“不夜宫一连出了好几起这样的案子,引起了轰动,官府派人调查无果,羁押了几位最近比较活跃的盗匪流寇,却一直审不出有用的东西来。青楼里人心惶惶,请了不少和尚神汉来做法驱邪。每日里青烟缭绕青楼上,诵经不断丝竹息声,虽说喊的是闭门谢客,却有一大帮看热闹好事之徒的前来围观。——别看发生了这样的邪性shi,此处仍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过了一段时日,热度下去,这事就算揭过了。” 大师是真懂,讲得很详尽。
乔大人听到这里略点了下头。
王幼安却问:“有没有验尸?死的这几个都是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