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上白赫兰,此时天已黑透。众人远远看到前方乡路上一溜火把,逶迤朝这个方向而来,来者都着皂衣衮红绦,手上有刀光闪烁。——官府来人了。
他们不欲多事,朝着路边山林急退,摸黑爬到小山顶上,匿在树后下望时,那队人马已行至小庙前。
费玉开心地嘀咕:“不知和尚们怎么圆这件事?哈哈…”
官兵去了见到尸体必会取走并使仵作查看,一经检验事情就曝光了。
想到此处费秀才无比真诚地赞叹道:“白兄啊,你是真的见多识广啊!这都能被你看穿!小弟佩服之至哇!”
白赫兰没应声,轻飘飘瞥他一眼,黑夜里秀才从这目光里受到的威胁减了半,但也不禁心下一打抖,不敢再提这茬了。
可他的话却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
“对呀,你怎么看出疑点来哒?天础的和尚每天和那老怪共事,怎么发现不了?” 施利昧没见到现场,正想不透呢,趁着这话头赶紧追问。
“快说说!你眼好毒啊!” 李祯此刻也是百爪挠心。
白赫兰偏不说,好似没有听到他们发问般转到一边去眺望平原夜景。
王幼安横了眼气鼓鼓的施利昧,做了个“罢了”的手势让她少打听。
好笑。
他也在想,放在以前,白赫兰自然是一眼便能看出那老怪的猫腻,——毕竟这里一群瓜男女加在一起,也没他吃喝嫖嫖的经验多...
但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百无禁忌、气焰滔天的嚣张大流氓只存在于王幼安遗失了的那个黑暗世界——回不去的汐大洲。
而今一切错乱,眼前的这个白赫兰...他还那么小,小到一副没开过荤的样子……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们先告诉我,让我来说,不要自己去看!” 他把施利昧和白赫兰叫过来,颇不耐烦地警告他们。
施利昧自然不服,一句“凭什么?”还没出口,却听白赫兰那边已顺杆爬着卖了乖:“...知道咯!要不是为了脱身……啊!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他皱着眉、撇着嘴,素手按了按胸口……
……
“你……” 他这般姿态都快把施利昧看哕了!她张着嘴合不上,一时想不到拿什么话来怼最解气。
王幼安却没觉出丝毫问题,只是沉着脸,神思不属地轻轻拍了拍绿茶少年的后背以示安慰。
施利昧也趁机上手捋了两把小白脸充满茶香的长发。
“过瘾吗?” 白赫兰睨着她问。
“过!”
“你没长?”
“哼!” 一点都不好摸!我才不想摸!我有的是头发!
她在四只眼睛的盯视之下悻悻收回了手,眼见着白、王二人招呼也没打就联袂走了...
她和另外两个人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还吃了一肚子不知道什么味的风,从山坡背面下行时,总觉得牙碜的很。
施利昧又按捺不住了:“费秀才,你成天看话本,画彩画,该是见得多,你倒是说说这事里的关窍。——那老怪毕竟用着男人的皮囊,说他祸害了那一庵的尼姑,这我信,可他去祸害天础的秃…和尚们可咋个祸害法?我看那些人方才个个臊红了脸,想必是都撇不清。他们是咋样吃亏的?话本上有没有写?”
费秀才:“它是个二……唉!女孩家家,不该问的少问!”
秀才恶狠狠的语气惹得女侠不快,只听得“嘡啷!”一声宝剑出鞘,一泓雪刃拦在了秀才襟前。费玉想后退一步,却感觉有长条形物体啪啪拍击在自己后腰上,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凉。
李祯的声音同样凉飕飕的:“赶紧说!说话不影响赶路。”
秀才也是服了:“兄弟...你起什么哄哇?!你说你挺大个人了,怎地也这般无知……”
眼看王、白二人已向前远去,没人在意他的处境,费秀才只得长叹一声,往地上一蹲道:“柿子找软的捏吧你俩!人家白贤弟没理你们的茬,就欺负我一介文弱书生?尤其是你——施道姑!给你们三清派丢大人了!你说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专盯着男人下三路不放,知不知道'臊'字怎么写?!”
他边说边激动地在自己脸上刮了两个嘴巴,意即对'不要脸的施道姑'的惩责,既不敢直接招呼对方,便演示到自己脸上,让她有所觉悟!
奈何那贼道姑压根没有任何自惭和悔过,仍是抱臂负剑拦在他前面,一脸咄咄逼人。
被逼上绝境的费秀才最终一五一十把自己理解的事解释了个详尽清楚,且有问必答,诲人不倦。
三观倒塌、一脸菜色的直男女们是脚步飘着回烜城旅社的。
这个时候王、白二人早已洗漱完毕,灯下品茗准备休息了。
几人议定行程将要歇下时,店小二说有客拜访。
来者一身麻灰的细布衣,头戴斗笠,在这无风无雨的夜里,有些突兀。
他腰板挺直。步履从容,又是十分的谦逊有礼,大家立刻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刚刚见过的天础寺僧人諏光禅师。
只不知这般高人半夜来访有何贵干?
莫非是送上门来让施姑娘出气的?——费玉居然天真地这样想,看了一眼施利昧,她此时竟然很安静,不太像要动手的意思。再看李祯,后者回了他一个“可能吗?”的眼神。
大法师说他是来送谢礼的。
礼物是一枚陶制的玲珑灯盏。
小小的,不起眼,卧在一方织锦黄缎铺就的盒子里,似是年代久远,又总被勤加擦拭,粗陶制品在灯下居然焕发出莹莹光泽。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都懂。越是平凡的物件被人郑重对待时一定有其有不平凡的作用。
故俱称谢,表示大和尚太客气了。
笑容可掬的高僧却突然表情严肃起来,他口吐佛号,念了一句了偈语,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缓缓推到王幼安面前。之后便起身告辞,一忽闪就消失在月下。
期间只有白赫兰起身送了他一下,白赫兰回转身时,王幼安正在读信。
这个陶灯有何玄机?那封信为何单独给王幼安?
这个和尚不是易与之辈,有一双直探人心的眼睛。离去之前对白赫兰说的那句话很耐人寻味——“在你们需要时还会见到我。”
信上短短几句话,一眼就能看到底。开头是一个地址:皇城万化寺。
这五个字一出,王幼安神色就不一样了。
“万化寺又如何?” 施利昧站他椅子后边探着脑袋看。
“ 住持谏光是我的亲师兄,有我的引荐,他会帮你们做事。灯保管好,我师兄知道用法。”
这諏光法师是个实在人,谢谢不挂在嘴上,只干实事。
这样一来,王幼安的计划便有了方向,他和白赫兰会直奔那里,找“走光”的师兄“见光”。
“秀才兄,你的亲戚呢?还去找吗?” 小李操心着同伴的事。
费玉眨了几下眼,才吞吐道:“她…们家搬迁到京里了。”
费玉说的亲戚,其实是小时候订过亲的未婚妻,他家道没落,很多年没和对方联系过,不知道会不会认他这门亲事。心中没谱,就不敢和别人说实话,怕到时候认亲不成,遭人耻笑。来到烜城后,他一早就去打听岳丈家府址,一番周折找到了地方,结果却没能进去,人家上上下下没一个认得他的。又花了几疙瘩银子,才得到了准信——他的丈人官位升了一阶,去陪都任职了,自然举家跟着去那边。
这事又把费玉少得可怜的自信心削去了大半,他连找也不敢去找了。
但世上事,太无常。他缩回蜗牛壳里却,偏有人把壳砸开,去扯出他来!
此乃后话。
他俩聊这些的时候,施利昧也找到王幼安,告诉他:“算下时间,我也该回门派了。”
王幼安:“约好了什么事吗?”
施利昧点头,神情看起来难得的稳重:“师父走时说了,只能出去玩一年,一年后得回去接任掌门,怕是他此时已经把卸任的消息放出去了,有的人会以为有机可乘,我要不回去压着,回龙观得出乱子。”
她见王幼安看着她欲言又止,心道哥哥莫非是舍不得我走?施姑娘是大好人,怎忍见他这样?立刻就安慰道:“回龙观不也在皇城外的山上?咱们一直同路呢!你呢小李?要不要去京里见见世面?”
李祯却似乎对逛皇城提不起兴趣:“那儿能有什么好见的啊……没意思。”
施利昧:“皇城嘛,虽说就那么回事,无非更排场热闹些。但你去却有天大的好处!”
“哦?” 我怎么不觉得?
“那就是——可以见证本道尊登顶时刻啊!不去看你可别后悔。”
费玉也真诚劝他上进:“李兄啊,大丈夫当谋人前显贵,怎能甘心长居乡野?”
李祯有自己的考量,只淡淡应了句:“走走看看吧。”
哪料想次日出了烜城没走多远,就都被抓了壮丁。
只因最能打的施利昧跑前面探路没在跟前,一股军士来围住时,他们四个也没做反抗,直接被充进民伕里,拉走去修补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