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两年过去。

边陲九城，亦统称做大周诸侯国“伏”，亦是当今周王亲姑姑王姬叶的封地。姬叶厌恶周王赐的“伏”字，蓝若烟劝慰她：伏国，明向大周俯伏，暗如地龙，蛰伏一时，蓄力待发。

伏国外不张扬，内地发展得风生水起，最穷的姚城今年粮食丰收，还比去年的多收三成。在姚城郊外修建的王宫已经竣工，姬叶携众臣举行祭天大典后，搬入了宫中。

姬叶没有辜负她前世神女和出生异象的传言，自她来此地，天灾人祸都少了许多，连夏季的雨水都变得懂事，每年不旱不涝。

民间稍派人宣扬，百姓便信服了她的神通。

此外，伏国兵强马壮，奴隶众多。姬叶的野心再度燃起，这次她没有与众臣商议，而是先独自去找了蓝若烟。

“臣建议主子先派兵剿匪，一是试您军队的实力，还可以长他们的作战经验。二是百姓苦恶匪久已，杀了他们可以收买民心。三是可以把这些匪徒收为己用，充兵服役或打入奴籍。四是这些匪徒胆大包天，时常在商道上劫掠官粮官队，给伏国的财路添堵……”

一条条益处列下来，说得蓝若烟口干舌燥，姬叶听罢，直接道：“我听轩辕说过你的身世，恐怕你一直等着这一天，想要我出兵剿匪吧。”

蓝若烟不做隐瞒，立刻跪地恭顺道：“臣夹杂私心，然，臣刚刚所说，推心置腹，句句属实。”

姬叶没计较太多，蓝若烟这样的人才有私心才好，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拿捏。

两人商议了许多细节，第二天，姬叶便在众臣面前宣布了这个决定，她将蓝若烟说过的种种考量照搬过来，大家无不同意。最终姬叶拍板，由她亲自领兵，轩辕情、虎黑二将在下辅助，合力行动。

说起虎黑，那年姬叶回王畿，就把他和季伯游都带了回来，过程不提，反正二人与姬叶、轩辕情明面已经冰释前嫌了。

蓝若烟曾在王宫里与他二人相遇，也是道歉的道歉，宽恕的宽恕，过去再多误会，如今也是一个主子。

她现知道他二人当初为什么非要置轩辕情于死地了，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口中恭敬的“轩辕将军”是有几分诚意。

军队整合，预备出发那几日，蓝若烟失眠了，晚上翻来覆去，总是想起三年前蓝家遇匪，父母横死的场景。

她只得穿衣起床，没有点灯，只借着明朗的月色往院子里去，没吃没喝也没人作陪，看着银河发着呆。

“烟烟姐，睡不着吗？”小迟早在好友姬云的提醒下，知晓了蓝若烟的心事，特意叮嘱了守夜的婢子，看见蓝若烟出来就喊醒她。

十七岁的小迟出挑得越发标致了，今夜素衣而已，却仿佛水灵灵的小仙女一样，叫蓝若烟看得心生喜悦，心里复杂的念想都冲淡了些。

“我大仇将报，自是高兴，可是，”蓝若烟眼里浮上一层惭愧和悲伤，“总觉得迟了，已经三年了，我寻不到父母的尸身，年年都只能祭拜他们的衣冠冢，而我家里的女眷在那土匪窝里，受苦受难，也不知道还活着不……我恨自己无能。”

小迟搭上她的手背，勾住她的两根手指轻轻晃了晃，道：“不迟不晚，多少人穷极一生都不能杀掉自己的仇人呢。”

看蓝若烟依旧苦恼的神色，小迟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就像杀了老头子的那些人，远在中原，如今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低落的语气触动了蓝若烟，她扭头与小迟对视，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相依相靠，久久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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剿匪比蓝若烟预想的还要顺利，仅仅一个月，就到了部署收尾的阶段，姬叶春风得意，率先领着一部分士兵和俘虏回到了王宫。

“我军英勇，来日就算与大周军队交战，也定不落下风。”她矜傲自得，好心情抚平了她眼角的褶皱，仿佛年轻了十岁。

而转身，蓝若烟却怔怔地看着沙盘的一处，姬叶瞥眼，手指着那还未被攻破的山头，道：“这就是你的仇家？”

蓝若烟回神，跪下行了大礼，一言不发。

“我在行军中就收到了你的传信，”姬叶沉吟，“我理解，这是你的心结……准了，明日就启程去吧。”

三日后，轩辕情看着营里多出的两个人，又捏着两人带来的主子亲笔的锦书，头疼不已。

“若烟也就算了，你——”手指着蓝若烟的鼻子，缓缓又移到比她矮一点的女孩身上，“小迟，你个小丫头来做什么？”

小迟正准备开口，却见她的手指又移回去，几乎是怼在了蓝若烟的鼻尖，斥道：“这里刀剑无眼，护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已经难了，这下还添一个小的！”

蓝若烟眼神无奈，于是轩辕情的眼珠子又转向了小迟，只见小丫头讪讪一笑，迅速说道：“是我躲在姐姐的马车下面，一个时辰前才被发现的，姐姐没有多余的人手送我回去，就让我一起过来了。”

“你也不怕摔在地上被马蹄踩死！”

轩辕情眉头紧锁，煞气十足，小迟连忙躲到蓝若烟身后。

她是习武之人，本就有几分戾气，如今剿匪，连日杀人沾血，身上的血气更叫他人害怕，退避三尺。

蓝若烟也有些被唬住了，轻声说话，让她冷静冷静。眼下就剩一座山头，且已经攻下一半了，她们不会添什么乱子的。

轩辕情揉了揉眉心，扫了眼小迟惧怕的神色，缓声道：“你俩都来了，姬云一个人在王宫里，可要无聊寂寞了……”

小迟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来得不早不晚，据轩辕情所说，眼下应该是最后一战了，他们已经杀了好几个土匪当家，前日又生擒了土匪二当家。

对这人严刑拷打一番，把土匪窝的地形和布防全部老老实实吐了出来。

轩辕情是个女将军，到伏国后她亲自挑人，组建了一支女兵部队，跟随这次行动参与剿匪的仅有五十人。

虎黑等男将颇有微词，俱被姬叶压下了。

“孤是女王，麾下自然要有女将军、女臣子，也自该有女士兵。”

次日清晨，女军做前锋打上了山头，这土匪窝已经死伤不少，胆小怕事的已经跑了，这寨里的人稀稀疏疏。等虎黑率兵赶到时，她们已经收拾好了残余的恶徒。

轩辕情收到消息后，护送蓝若烟上山去，帮她寻找还活着的家族女眷，小迟也跟着蓝若烟。可当几人到达时，却看见一众柔弱的女子，神色仓皇，浑身狼狈，被虎黑和他的士兵们团团围住。

“虎黑！你这是做什么？”轩辕情大步上前，挥退那些士兵，让他们收起兵器，“她们皆是被掳来的无辜女子，是受害者！你怎么能把刀刃对准她们？竟像看守犯人一般！”

她怒目而视，又瞪了女军的领头人，领头人也是隐忍的怒容，满眼无可奈何。

虎黑冷笑，道：“这些人中，有匪徒的妻子、女儿、小妾，再不然，就是他们的玩物，皆与恶匪有牵连！依我看，该斩草除根。”

他尤其看了一眼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那女人瑟缩着，被其他女人护在身后。

蓝若烟的眼睛在这群默默哭泣的女人中间徘徊许久，却看不见一个熟面孔，直到眼珠子钉在一人的脸上，她下唇哆嗦了下，快步走过去。见那故人如今的模样，蓝若烟一下子腿软，跪倒在她身前。

“阿顺！”

轩辕情面色不善地给那些想要阻拦的人使眼色，虎黑见状，扯了下嘴角，抬手作揖道：“原来有蓝夫子认识的人，虎黑不知，还请恕罪。”

言罢，他挥手让他的兵退下，与轩辕情交锋一眼，便率他们去搜刮这土匪窝的脏物了。

“你……”正是那大着肚子的女人，她看着蓝若烟，视线掠过她脸上那道陌生的伤疤，不可置信地开口，“你是小姐！”

“是我啊！”蓝若烟一把抱住阿顺，腹部顶上了她的大肚子，她马上松开，低头看了一眼，又立马直视阿顺的眼睛，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不住地抖动，全然是激动，“我是蓝若烟啊！你受苦了……”

她再次看了一圈四周的女人们，眼睛红了，哽咽道：“你们都受苦了……是我来迟了……”

阿顺也是满脸激动，涕泗纵横，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被蓝若烟小心翼翼地再次拥住，颤声道：“小姐，我找不到你的尸骨，我还以为你被山里的畜生给叼走了，你居然还活着……堂小姐、阿妹、小小姐她们——她们都已经去了！只留下一个阿顺，苟延残喘至今……”

主仆重逢，正要仔细倾诉这三年的苦楚，却猛然听见了一声男人的哀嚎。

随后，一具湿漉漉、软趴趴的小身子被突然丢了过来，头朝上，头发糊住脸，明显是个小孩，身形看着不到三岁，众人被吓一跳。

虎黑手里拎着一个人头，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我在厨房的房梁上找到了躲着的大当家，已经就地斩杀了。”他拿刀指着地上那具孩童尸首，道，“这应该是他儿子，躲在厨房的水缸里，是个不中用的，竟然把自己淹死了。”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道：“藏头露尾，跟他老子一样没出息。”

他手上的头颅睁着眼睛，留着死前惊恐的表情，砍断的脖颈处还滴滴答答流着鲜血。

小迟站在轩辕情身边，近距离看着，脸都吓白了。

地上的一众女人压抑着自己的尖叫，蓝若烟不忍看，扭头看见阿顺哭花的脸，此时也惊得一动不动，刚要遮住她的眼睛，让她别看，却不料，阿顺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