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城主府门前挂了寻药的告示,声明必有重谢。不少人上山挖草药,五日后就有人找到了那药材,听说,这人的赏钱是一锭银。
李卖药跟蓝若烟念叨这些的时候,对那银子馋的不行,并猜想着:“我和城主府的老管事是老朋友,打听了下,这人中了毒昏迷不醒,吃药一日后就醒了,但是要知道这余毒难清啊!这个人肯定还需要其他药材!”
所以他勤奋地往山上跑,日日采药,也日日去城主府前的告示处溜达。
今日他领着人回来,满脸喜色时,蓝若烟便猜到,这些是住在城主府的人。在她被带到城主府大门前的那刻,猜想成为现实。
黑衣女见她一路上沉默不语、不惊不慌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你倒是沉得住气,不怕我把你卖了?”
蓝若烟微笑回道:“您不缺钱。”
“这倒是。”黑衣女点点头。
大门打开,一个头戴锦花的小丫头探出头来,看到一行人两眼放光,欢喜叫道:“轩辕!你回来啦!”
不顾下着的雨,她跑过来绕了黑衣女两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番,才撅起嘴唇不满道:“我要的枣子呢?”
小丫头貌似和黑衣女轩辕很亲近,她一跑来,轩辕就忙着给她举伞遮雨,周身的冷冽和微些不近人情都隐没了。
轩辕听了她的话唉呀一声,道:“我说好像是忘了点什么……”
一阵长长的、不满的哼唧声,被小丫头嘟嘟囔囔着发出。
“啊啊我的枣子!你答应我了的——”
“我是给你姐姐找到药了,一时激动就忘记了嘛。”轩辕一边告饶,一边把人往大门里带,“而且我也不是没想着你,我千辛万苦啊,终于给你找到了一个会柳国字的夫子。”
小丫头是柳国人。
蓝若烟不动声色地扫过她。
原来是要给她找位会柳国文字的夫子。
不过,这孩子中原话讲的真好,竟然没半点柳国的口音。
“啊……”小丫头焉巴了。
“你姐姐今天醒了吗?”
提起姐姐,小丫头又来了精气神,道:“醒了醒了!姐姐今早还跟我说话说了一个时辰呢。还在问你去哪里了,我说你去给我打枣了,我早听说姚城的枣甜得掉牙咧……”
看着八九岁的丫头,嘴皮子溜得很,说起这些事情神采飞扬,朝气得很。蓝若烟不禁想到小迟,虽也是温暖的孩子,但身上似乎总压着一层朦胧的暮气。
蓝若烟跟着这行人穿过长廊,偷偷四处张望,也不知道是往哪走。忽然,有个中年男人冲到轩辕面前,急声道:“不好了轩辕姑娘,小叶主又吐黑血了!”
“什么!”
轩辕和小丫头俱是一惊,跑步往一个方向去,随从们捧着药盒也速速跟在后面。蓝若烟在原地微怔,也跟上她们。
待她慢一步到了众人聚集的那间屋子时,那小丫头已经哭的满脸泪水,轩辕姑娘则沉着脸,分外冷酷的模样。两人眼底燎着急火,站在床前,凝神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这间屋子窗户紧闭,门前也挂着竹帘,里屋还有层层布帘,不过此时是被掀开的。床上也挂着薄纱,半开着,蓝若烟看不见床上的人,只能看见床下的一摊黑红的血,还未干涸。
刚刚叫她们来的中年男人,在外间和随从们站在一起。她默不作声,也跟他们站在一处。
装药材的木盒已经被随从们放在了桌案上。
一个灰胡子老者正在清点这些药,他似乎是位医者。
“轩辕姑娘,”灰胡子点好药材,捏着下巴的胡子,思索道,“小叶主之所以再次毒发,是因为先前的用药缺了一味药引。”灰胡子说。
“药引?怎么之前不说?!”轩辕剑眉一横,急往前一步,又扭头看床上虚弱的人儿,“也罢……药引是什么?我马上去找。”
“熊胆。”
“熊胆?”她眉毛又拧紧几分。
方才那中年男人哈呀一声,惊喜道:“轩辕姑娘,我知道哪里有熊胆!咱们姚城出西门,直走一里路,有一片枫叶林,顺着小路往山上走,那山上就有只大黑熊。”
“唉。”只见灰胡子满面愁容,道:“轩辕姑娘,老儿先前没告诉你,只因为这熊胆难取,恐有性命之忧。再者这药引也非必须的,只是用来缓和其他药材的刺激性……”
“不必多言。”轩辕面色冷肃,“主子需要熊胆我就去取。”
言罢,她与呆着的小丫头作别,往门外而去,经过蓝若烟身边时,顿住,道:“你叫什么?”
蓝若烟颔首:“若烟。”
她扭头叫小丫头过来:“姬云,这是你的夫子。你看好她,教她写写字,回来赏你。”
后面那句是跟蓝若烟说的。
“姑娘,您的武器。”一位随从举着一把大刀进来,腰间别着两把短匕首,也一并递给轩辕。
轩辕动作干练,接过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竹帘掀开又放下,姬云嘀嘀咕咕的声音才出来:“怎么是个女夫子,还这么丑……”
她一边说还一边偷眼瞧她。
蓝若烟将小丫头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姬云泪水已干,嘀咕完就又回到了床前趴着,不理蓝若烟。
灰胡子倒是跟蓝若烟说了几句话:
“若烟姑娘,老儿要先去处理这些药材。劳烦你照看好小云主,有问题找虎黑就好,他一般都在前院守着。”
虎黑是那个中年男人。
几人收拾那滩血,几人搬弄药材,层层布帘被放下,不一会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就只剩下蓝若烟和姬云,以及昏迷不醒的小叶主三人。
屋子沉默了近半个时辰。
姬云原本等着蓝若烟来问东问西之类,最终却撑不住酸涩的眼皮,趴在自己姐姐的床头睡着了。
小丫头的呼吸声绵长,蓝若烟轻声上前,探头进床纱内。
只见,里面躺着一位女子,面色苍白,脸庞瘦削,唇瓣有些发紫还沾着黑血。铺在枕头上长长的黑发里夹着十几根雪白的发丝,眼尾有不显眼的褶皱,看着约莫三十好几。
蓝若烟顿了顿,细听周围的响动,除了两姐妹的呼吸声再无其他,这才伸出手指去探小叶主的脉。
这一个月她在李卖药铺子里抄方子,李卖药很喜欢她干事利落,安静不多嘴,知道她爱书还允许她看家传的医简,都是他祖上看诊累积的手稿。
不过他可没想到蓝若烟竟将这些医书都看进去了,还学了几手,现在跃跃欲试。
书是一回事,上手却是另一回事。
她回忆看过的医简,试图将小叶主的脉象与记录过的病症对号入座,但是失败了。
“是了。”蓝若烟恍然,心道,“小叶主是中毒来着。”
但是李卖药家里医毒的出诊记录很少。
她收回手,将小叶主的手放回被子,眼睛在床上转了一圈,把在床尾的小被子抱出来,盖在趴着睡觉的姬云身上。
小丫头睡的很安心,都流口水了。
蓝若烟笑了笑,跪坐到桌案,回忆那些药材。
奇怪,那些药确实珍贵,也能治很多病,但是有些药性相冲,显然不能一起用……而且以熊胆为药引,她在李家的医简上没见过。
这方面她并不精通,索性放弃思考。
看着熟睡的姬云,蓝若烟突然想到:姓姬……姬云、姬叶……难不成是周王室的人?她们来边境干嘛?
这边境几城虽说中原话,但并不属于中原和周王。这里的人都是前朝遗民后裔,不愿归属周王或者任何一方诸侯,土地小,收成少,离王城又远。因为得利不大,周王不想派兵,劳民伤财。
姚城的城主府是空的,上一任城主因为五年前饥荒,城民惶恐,从哀求城主到指责唾骂城主不到两日,那城主不堪重负,不知何时逃离了姚城。
府上值钱的物件都被抢空。
据说轩辕这伙人来的时候,驱走了住在这里的乞丐,卸下十几辆马车装载的器皿家具一类,还自掏腰包在城里买了好些东西。光是打扫这杂草丛生、灰尘遍是的府邸就花了整整两日。
想着些事儿,屋内屋外静得很,蓝若烟不知不觉间就在桌案上趴着睡着了。
过了好些时候,她被人轻轻推搡着叫醒,小丫头姬云凑在她耳边,叫道:“吃晚饭了,夫子。”
屋内的光线昏暗很多,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揉了把酸麻的小腿,问她。
恰巧,虎黑掀起布帘,探身粗声道:“太阳要下去了。”
蓝若烟看向他身后,只见门口原本遮着的竹帘挂起,外面光线比屋内亮上一分,隐隐可见昏沉日光,但眨眼功夫,那日光也没了。
她站起身,说道:“我该回了。”
“啊?”姬云声音有些失落。
“那可不行。”虎□□,“你是轩辕姑娘带回来的,是咱们的客人,可不能让你随便走了。”
蓝若烟蹙眉,道:“我家里还有个妹妹,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这样啊,那你吃完饭再走吧。”虎黑憨憨一笑。
在院子地上插着一根燃火的木头,借着火光和天光,蓝若烟和姬云坐在一起吃饭。一反刚刚嘀咕“丑丑女夫子”的模样,小丫头冲蓝若烟笑个不停。
“夫子夫子,你是姚城本地人吗?你们这儿的枣子当真好吃?我还没见过女夫子呢,你看上去这么年轻,是不是还没有成亲啊?”一边说,她一边盘起了腿。
蓝若烟思来想去,一床小被子在眼前闪过,心道,这孩子心思真是单纯,只是帮她盖个被子,便让她卸下防备之心了。
“我不是姚城的,没吃过这里的枣。如今也尚未婚配。”
两个人对这桌子上的菜都没兴趣,吃了少些就聊了起来。虎黑给她们各自端上一杯水。
聊着聊着,她仰头饮水,瞥见天边的明月,回神道:“这么晚了!”
于是对姬云说:“小云主,我就先回去了。”
姬云意犹未尽,道:“好吧,那夫子明天也要来哦。”
蓝若烟站起身,看那明月皎皎,晃眼得很,眯着眼睛向前两步,她身形不稳,扶住桌子,强撑开眼皮,姬云疑惑地看着她,而不远处的虎黑神色不明。
她眼前一黑,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