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来谢淮舟便是玉骢殿的主人……江亦姝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玉骢殿四周种了十几棵枫树,亦种了栀子花树,不过只有几棵稀稀疏疏的不似特地种来欣赏的……更像是芊雪殿多出来的几棵,在后山种不下了……
还没到深秋,枫叶还是带着一丝青翠欲滴的感觉,枝头边儿上有几片叶子变缘泛黄……她本是来看枫树的,可此时她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那几棵零散的栀子花树上……
江亦姝抬眼望着身前独立的栀子花木,原以为芊雪殿才是藏在青鸣后山最深处的宫殿,如今仔细想来……玉骢殿更甚几分。
青鸣山上灵气盎然,后山更是吸风饮露,通真达灵,无时无刻不在被灵气所滋养,因此,后山十三里栀子花常年盛开,在白雪中亦是。
玉骢殿跟芊雪殿一样,周围灵气充沛,殿外仅有的几棵栀子花开得似乎要比十三里处的更加灿烂……
……
道是,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
栀盈青山。
“你想的不错,这几棵栀子花树正是你师尊当年随手撒下的。”谢淮舟看透她心中所想,自顾自地解释。
虽是罗诗婴随手撒下的,可谢淮舟考量多年,始一认为,他殿前这几棵,比得过青鸣山上所有的栀子花。
江亦姝垂下眸,冷哼一声,不屑道:
“野山栀。”
野山栀罢了,怎能比得过罗诗婴亲手栽培的十三里栀子林?……
谢淮舟:“……”毒舌!
……
步入玉骢殿,是天青色的绸纱吊帘,柱础为和氏璧,每一根上面都缠绕红绳,细绳上穿着十几颗花状铃铛,雨天,微风拂过时,伴随雨声,淅淅沥沥。
江亦姝盯着一串串银铃发愣,她的感觉告诉她,自己在哪里见过……
并且,这宫殿的布局,尚未熟悉……自己分明是头一次来玉骢殿。
谢淮舟提了两壶青槐酒来,伸手将其中一壶推向江亦姝,青花瓷瓶,还雕绘纹案。
“我该如何称呼你?”江亦姝没有立即拿起酒壶,问谢淮舟。
她从前见谢淮舟时,后者以罗诗婴挚友的身份,自由出入芊雪殿,他应当是行云宗的人,否则便不会有如此大规模的宫殿了……且玉骢殿附近竟无一个弟子把守,这诺大的宫殿,只有谢淮舟一人逍遥自在……
难不成喊他……“谢长老”?江亦姝这般想着,口中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谢淮舟闻大笑几声,乐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又不屑做这等仰人鼻息的事务!”
仰人鼻息?他将青鸣山“长老”的职位,称为“仰人鼻息”?当真是个怪人!
修真之人,想要进入仙界第一的行云宗当个内门弟子,已是含辛茹苦,难如登天,需天赋极高,在学道上有一定造化,又能在三重幻境中找出“阵眼”,突破幻境,并且要在此过程表现优异,被青鸣山十位长老任意一位选上,最重要的是,要长老们瞧你顺眼……谈何容易?
行云宗成立千年来,倒是没有宗内弟子“勾心斗角”之事,这点可以放心。
进去行云宗如此关山阻隔,更何况成为宗内长老?……
“我住在青鸣山,关我是不是行云宗长老有何干系?”谢淮舟拔掉酒壶的瓶塞,举起来,仰头畅饮一口。青槐酒缠在舌.尖,醇香浓郁……
江亦姝双眉蹙起,她的心情都已然写在脸上了……她声线稍有丝丝颤抖,问道:
“你不是长老,为何能自由出入青鸣山。”
“干卿底事。”谢淮舟四字简洁明了。
江亦姝:“……”她想回芊雪殿了。
她本无意在玉骢殿内落座,更别说同谢淮舟喝酒聊天……既是来看枫树的,起初就不该进来。
没看时满心好奇,看之后觉得也没什么,还不如门前那几棵野山栀……
谢淮舟不再哄逗江亦姝,他又吞下一口青槐酒,酒香花韵。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
“小卿叫我‘谢前辈’。”他不知是去哪又拿了三个蒲团来,平铺在自己坐的地方,加上先前那个,四个蒲团横成一排,不容江亦姝疑惑,那人便一头栽倒下去……躺得安逸。
奈南墙冷落,竹烟槐雨。
江亦姝在脑中转了一圈,却不知谢淮舟口中的“小卿”是谁?难不成……是条蛇精修炼成型?
“那小白呢?”
听到这句问话,谢淮舟不可置信地将脸转向她,但他上半身没动,依旧躺在四个平铺咋冰凉地板上的蒲团上……
谢淮舟无奈诠释道:“公玉卿的卿。”
今日是晴天,大中午的太阳正烈,没想到却下雨了,一边下雨一边放晴。初随林霭动,稍共夜凉分。朦胧,迷离,似愁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就是微雨。
雨映寒空,山深树幽,倚楼眺望,恰似一幅江南水墨图。
江亦姝望着浅绿纱绸缠绕的烛台,上边儿细绳穿着花铃铛,在微雨中“叮呤叮呤”……淡烟微雨锁山林,且看无风浪。一屏白花蕊儿黄,芰栀香。
“前辈?”江亦姝用鼻子哼出两字。
谢淮舟以为她这是称呼自己,还应和了一声……在他仰头含入最后一滴青槐酒时,才听见一阵“讥笑”……
“就你?”江亦姝嗤笑不已。
“……”
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
——藤栩殿。
近申时,江亦姝去藤栩殿找了公玉卿。
公玉卿今日一整日都没去学堂,若是单凭他自己做主,这是断不可能的……他可是闲着也要多读一些典籍来凝华自身的人……
例如,他此时,正坐在藤栩殿大殿内,手上拿着一本剑谱。
那册子的封面右上角写有三字——青萍剑。
他早便注意到江亦姝的到来……凌霄是藤栩殿的主人,恐怕在江亦姝爬坡上刺楠竹林的时候,就有察觉。
也就是说,江亦姝此次来藤栩殿,是殿主人默许的……
公玉卿微合上书,大拇指还插在他看的两页中间……他身子在桌案前坐得端正,抬头望向江亦姝,语气稍有些激扬道:
“江亦姝,我发现了新的剑法,名叫‘清萍剑’,可惜没有剑诀……”
他话音落下,还带着几分失落之意。
江亦姝听说过此剑法,可比上罗诗婴所授的“泮水”剑法还差远了去……
清萍剑剑路共分六趟,总计三面六十五剑,剑剑名称不同,并有剑诀及用法。
青萍剑法风格独特,高雅别致,以轻灵矫捷,洒脱飘逸著称。演练起来似进犹退,轻灵转折,变化无常……
“时而行云流水,舒展大方,忽东忽西,乍沉乍浮,犹如青萍浮动。时而风起云涌,雷厉风行,痴如闪电矫如飞凤。”江亦姝道。
她走至公玉卿桌案相对的位置,又是……冰凉的蒲团。她已不想再坐着了……
腰疼、腿疼、胯骨轴疼……哪哪都疼!
江亦姝轻叹一口气,问:“还有蒲团么?”
公玉卿正跟她聊“清萍剑”聊得火热,此时只想对方坐下来,与他深度探讨“剑法”一番,点点头,回应道:“有,你身后那个,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三个,多谢你。”
在帮她拿三个蒲团来,她便能学着谢淮舟一般,躺在地上,小憩一会儿……
她白日足足在玉骢殿坐了两个时辰,谢淮舟非拉着她喝酒,不过那青槐酒,似乎度数不高,她现下清醒无比。
公玉卿没多想,起身往内殿走去,“青萍典籍”爱不释手。
……
他捻脚捻手“潜”入内殿,右手提起两个蒲团,想要再拿第三个时,却无从下手。
他左肩还受着伤呢……他方才也没想到让江亦姝一起来。不外,没有凌霄的允许,他不能随意带外人进内殿。
况且,凌霄就在此处!
远处,白发美人儿两肩霜,侧卧在榻上,双眸轻闭,好似入了梦。
朱颜多痴,雪缀青丝。
……
公玉卿顿在原地时,榻上美人儿睁眼了。是何人扰了他的清梦?
……是他的小徒弟。
凌霄一睁开双眼,便看见公玉卿右手提着两个蒲团的同时,胳膊还夹着一本不算太厚的书籍,还低头看着脚前第三个蒲团……
他何时变得如此贪心?……
凌霄撑起身,想下地,脚尖触到一丝冰光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没穿净袜。
“你在做甚?”他瞧着公玉卿,刚睡醒,神色黯淡,声音都哑了几分……
公玉卿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声吓得手抖一瞬,缓缓转过身,窘迫道:
“师尊,不是我,是江亦姝要的。”
“她练了分身术?”凌霄冷冷问他。
江亦姝练了分身术?一分为四,要坐四个蒲团……
荒谬。
公玉卿不说话。又不是他的错,为何凌霄要凶他……
就在公玉卿愣神之际,凌霄已穿好鞋履,迅速步至前者身旁,接过他右手攥紧的两个丝绸锦蒲团,又拾起地上那个,想外殿走去。
“师尊?”公玉卿将“愕然”的情绪布满在眼底,不解凌霄是何意。
“别废话。”被喊到的人一字一顿,这语气,这简洁的仨字,果真是凌霄的作为!
想来公玉卿也该回来了,江亦姝一抬头,不出所料地看见……凌霄。
江亦姝:“……?”
……
她愣在原地,连起身向凌霄行礼都忘了……后者一言不发,毕竟江亦姝见到他很少向他行弟子礼……都是被罗诗婴惯的。
凌霄将三个蒲团丢到桌案上,迟迟不动,盯着江亦姝把三个蒲团一个接一个摆在自己坐的位置……顺势倒下。
……敢情她不是练了分身术,而是在他藤栩殿长眠么?
公玉卿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一幕,他站在凌霄身后,一半视线被“白雪”遮掩,不过他还是清晰地看见江亦姝的所作所为……跟他三师姐有得一拼!……
凌霄对她莫可奈何,“问候”的话悉数被吞入腹中……公玉卿站在他身后,只觉自己跟前是寒冬的汪洋冰川,不可触碰,冷气直.直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汪洋倒流,冰川颠倒,凌霄蓦然回首,低眸注视公玉卿眸子黝黑。他沉默不语,半晌,重回内殿。
“唉,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公玉师兄。”江亦姝倒在蒲团上,侧过脸对公玉卿喊道。
谁家好人请教问题开头用“唉”的?
……
两人展开对话——
“你跟谢淮舟熟悉么?”江亦姝侧着身,手肘撑在一只蒲团中心,手掌拖着下半张脸。
从她这个角度,一只桌角遮住公玉卿的半张脸,只是依然能见后者的高挺鼻梁,泛光的眼,平而浓的眉,剑星眉目。
“不熟,这套青萍剑法,”他翻开册子一页,展示给江亦姝看,“其套路招式内容充实,结构严谨,刚柔相济,虚实相参,攻中寓防,防中寓攻,阴阳起伏,可谓是神出鬼没……”
江亦姝并不对“青萍剑”感兴趣,在她心目中,罗诗婴的“泮水剑法”能够战胜一切……她继续问道:
“我今日去玉骢殿,那宫殿的布局……好熟悉,可我忘记是在哪里看过了。”
“我从前去过几次,与其他宫殿差不多的,你多虑了……”公玉卿翻阅典籍,总结而言,“青萍剑法就演涷而言,由浅而深,由简到繁,一趟比一趟复杂,微妙,高深。第一趟是基础剑,定式多,换式慢,架子低,多埋伏,讲究身正步稳,慢中求快,招式清楚,剑法明晰。”
其馀五趟起伏转折,灵活多变,进退闪转,快速急变。
江亦姝:“……”青萍剑,青萍剑,此人就知道青萍剑!
或许她该起身远离“青萍剑”!还是芊雪殿好,没人唠叨。
微雨过,刺竹翻,栀子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殿外雨淅淅,在竹林深处的泥坑中,一圈一圈泛起涟漪…… 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
春色属芜菁。
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藤栩殿外,来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