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娘拿着木棍,说着便朝舒箐扑来,她抡起棍棒便朝舒箐扇过去,舒箐立马往后退了一步,鸨娘这才打了个空。
“鸨娘您大清早的火气倒还挺大,好容易出来了,难道不能安分守己些吗?”舒箐冷声道,“仔细又给您抓进去。”
鸨娘似是还想上前,后面的人却一把拦住她,舒箐瞧鸨娘脸上的怒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恶心的谄媚。
鸨娘对后面人赔笑道:“奴家晓得卿娘打不得,方才仅是教她规矩罢了,各位爷,你们可以将她带走给韩二郎了。”
“给韩逸景?”舒箐警铃大作。
“那是,昨儿我已将你卖给了韩二郎当妾室,如今卿娘你攀上了这富家子弟,真真是天大的福气呢。”
鸨娘笑得花枝乱颤,可舒箐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
韩二郎早就想要她进府,以前迫于京城暗线的压力才迟迟不动手,可昨儿韩家弄走了从京都调来的知县谢延,他们便自觉得不用再害怕京都了,便愈发嚣张跋扈。
在锦城,只要青楼女郎的卖身契入了县衙,有明确的承认,那么不管是卖身契放在谁手里,只要攒够了钱,那便都可以赎身。
舒箐上回赎身在鸨娘这里吃了亏,这回怎么还可能让鸨娘钻空子?
舒箐余光落在自己的被褥上,缓缓走过去。
“行了,我给卿娘梳洗一番,便给韩二郎送去。”
舒箐见鸨娘扭着腰走过来,突然抱起木匣,卯足了劲儿便直接撞到鸨娘身上。
随着一声惊呼,后面人都去扶鸨娘,舒箐看准时机,提起裙子便冲到门口。
像是意识到舒箐要逃,鸨娘挣扎着大叫:“快把这个贱蹄子抓住。”
此时舒箐已逃到楼梯处,她紧紧抱着木匣子,光着的脚板直接跨过围栏,沿着狭窄的房梁走去,稳稳落在大厅中央的高台处。
高台年久失修,站上去摇摇晃晃,似乎只要多走一步,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但这里是莲悦楼中视野最佳之地,楼中任何地方都能瞧见。
“卿三娘,你发什么疯,不要命了?!”
鸨娘跌跌撞撞跑到窗边,楼道木板的嘎吱声传遍整个莲悦楼,巨大的声响让莲悦楼中所有姑娘和主顾都纷纷探出头来。
舒箐就是要所有人都看见。
这么多年没一个女郎能成功赎身,而她舒箐,偏要做第一个。
舒箐垂眸觑了眼鸨娘,她并没有回答鸨娘,只是问道:“韩逸景在哪儿?”
只要找到韩逸景,拿着卖身契将赎金交给他,舒箐便自由了。
这厢鸨娘好容易爬到房梁处,剧烈的晃动吓得她脸色发白,又赶紧退下来,鸨娘跑到楼下大厅中,正巧遇到韩逸景。
“韩二郎,这……”
“不必多说,我倒是没想到卿娘这般有趣儿,还跟我闹呢。”
舒箐将楼下的场景尽收眼底,她瞧着韩逸景张开双手。
这意思是要她跳下去呢。
舒箐低头凝视韩逸景,柔声道:“韩二郎,听鸨娘说,你买了我,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
许是舒箐从未在韩逸景面前这般温柔,韩逸景登时面红耳赤,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嘿嘿一声,露出猥琐的笑容。
韩逸景答道:“对呢卿娘,我会让你做我的妾室,往后好吃好喝我都给你伺候着,但我也要你为我生子,为我跳舞,解决我的需要,你生得这般美貌,我忒是欢喜你,所以只想将你藏在府邸。”
“一日,一日我给你十两银子,保你一生衣食无忧。”
“……”
沉默良久,舒箐忽地笑出了声,她坐在高台上,雪白轻纱浮动,宛如一尊圣洁仙神,长睫微抬之际,舒箐唇瓣轻启——
“想得倒美。”
舒箐翻身而起,她道:“人生来皆有自己的价值,我凭什么要为你做事,你凭要什么主宰我的人生?”
“我们说生得漂亮便要沦落男子的掌中玩物,成为你们事业路上的助力棋子,我们没有男的便活不了,男人大发善心才能给我们一个家,美名说是在家中宠着,实则就是只笼中雀罢了。”
“年轻时瞧你肤白貌美,愿意多去瞧一眼,多去疼爱几分,待到年老体衰之时,还不是将人一脚踹开。”
舒箐轻笑道:“韩逸景,你一直说你喜欢我,但你不断打压我,羞辱我,妄图占有我,这就是你的喜欢?”
“你的喜欢未免太可怕了些,恕卿娘担当不起。”
舒箐抬脚翻过栏杆,此时楼中似乎能听见钢针掉落的声音,舒箐光脚慢慢走下楼梯,瀑布般的长发随风飘扬。
她站在韩逸景跟前,将木匣打开,雪白的手缓缓拿起那沓银票。
舒箐盯着韩逸景的眼睛,歪着头笑了笑。
舒箐的双眸弯成了月牙状,可里面却透着刺骨的寒气。
在两人对峙之时,舒箐眸光微沉,紧接着,便将那沓银票狠狠甩到了韩逸景脸上。
随着清脆的啪嗒声,韩逸景的脸登时红肿起来。
舒箐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卖身契”三个大字,有效县衙章皆在。
韩逸景登时瞳孔骤缩,也管不得脸上的疼痛,错愕道:“怎么会,我明明已经——”
“已经扔掉了对不对?”
舒箐打断韩逸景,但是看着眼前人那张煞白的脸,舒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舒箐道:“我也很疑惑呢,怎么这东西就塞到我的衣物里了呢?”
“现在刚好我攒了八千两,这卖身契我也能还清了,当着这么多人面我也没法儿造假对吗?”
舒箐偏头看着韩逸景,对方已经气得面目狰狞,舒箐只是单手托着腮,觉得这场景简直赏心悦目。
胎穿以来她在莲悦楼受尽羞辱,韩逸景来了之后日子便过得愈发困苦,在次次言语羞辱和殴打中,舒箐发誓,一定要取得自由身,要韩逸景付出代价。
“行了韩二郎,奴家现如今是自由身,不能被你买走了喔,我们缘分太浅,是注定走不到一路咯。”
说完舒箐便回房间拿起自己的包裹,她穿过人流,走到大门口处,韩逸景站在她跟前。
韩逸景肿着半边脸,眼神阴鸷,双手握拳,他咬牙切齿道:“季楚平在任期间私自窃取县衙文书,帮你偷卖身契,罪加一等,我会将此事上告京都。”
舒箐长睫轻抬,她捂住嘴咯咯笑起来:“我有说我的卖身契是季知县给我的吗?”
“那你怎么——”
“关你屁事。”
舒箐打断韩逸景的话,径直走了出来。
她最看不惯韩家嚣张跋扈的样子,这回能够成功赎身,不仅是因为她赚够了钱,最重要是那回季楚平把锦城女郎的卖身契都入了县衙。
这般便由不得青楼胡乱加价,断了女子的自由之路。
这卖身契是昨儿舒箐收拾衣物时瞧见的。
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谢延猜到她后续的打算,故意塞到她衣物中的。
此番舒箐能够光明正大地从莲悦楼中以自由身出去,亦想让楼中女郎和那些主顾们瞧瞧,禁锢之身的女子照样能从地狱走出来。
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中,她一定要走,走到灯火通明。
—
舒箐离开莲悦楼后,便易容后回到小食堂,此刻已是傍晚。
锦华街点了灯,傍晚尚有些光亮在,灯的亮光便看得没夜晚那般真切,仅是些灯油味散在空气中,和满街食物的香气慢慢融合。
东荣夜市正是刚开的时候,舒箐把食材张罗好,这厢李财便在外头吆喝。
锅中烧的开水咕噜咕噜的,氤氲的白气弥散开来,有些迷住舒箐的眼睛,抓一把泡好的红薯粉条进去,水温凉了些,这才看得清眼前。
“苏掌柜——”
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来,舒箐揉揉眼睛,才看清楚来人是胡梓聂。
胡梓聂把食盒“咯噔”一声放在木桌上,从舒箐身后探出头来,她的眸光落在舒箐锅中,眼睛登时放光。
“苏掌柜在做酸辣粉吗,看来我今儿是来对了,这第一碗可否给我尝尝呢?”
舒箐觑了胡梓聂一眼:“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区区一碗酸辣粉吧,少跟我贫嘴,有话就说。”
说着又看向食盒,调笑道:“食盒里的糕点也是来收买我的吧。”
“苏掌柜当真聪慧得很,真真是容不得我寒暄几句。”
胡梓聂嘟起嘴,她踱步到长木凳前坐下,拿起筷子戳了戳手,似是有些难为情:
“是这样的苏掌柜,我家小老头最近害了风湿走不动路,可还得去京都那头的铺子整顿整顿,
我对铺子这事儿属实一窍不通,这不是想着你擅长吗,就来请你帮帮忙。”
舒箐从膳房里端了碗酸辣粉放在胡梓聂面前,葱香和辣香被热油激发出来,飘飘然竟叫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先吃。”舒箐道。
舒箐虽觉着胡梓聂神色有些不对劲,但也并未多想,她将碗筷递给胡梓聂。
“家中若有事,你尽管跟我说就行,莫要自个儿受着。”
锦城湿气重,城中老人常会染着风湿病,每逢雨季便疼得紧,睡也睡不着,胡梓聂的爹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