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涯打开word文档,手指微屈,悬浮于键盘上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写什么。
过了很久,她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打开陈晓发给自己的文件,按照上面的格式开始撰写。
她敲得很慢,几乎还不会盲打。
就这样慢慢摸索着,磕磕绊绊地,她终于做出了一页证明。
以防万一,她将这个word文件用邮箱发给了自己。
宋子涯拿出手机,给周池发了条信息,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一句:“我做好了,什么时候给你?”
杳无回信。
宋子涯按捺住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的焦虑,感觉左臂的血管中似乎有虫子咬啮的声音,臂骨酸痛而绞胀,像是被绳子勒到透不过气。
手机里的消息还在一直闪。
谢雨花:“他爱要不要。”
谢雨花:“你别管他了,先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说。”
宋子涯低垂眼眸,把消息全部清空。
她确实没有那么多闲暇来管周池的事情,将多复印的一份寄给他,他们就算两清了。
向学校递交了相关证据后,宋子涯就开始了漫长而焦急的等待。
她也没有闲着,尝试让自己忙起来,学习各种编程语言不说,还试图寻求替代课程。
她不是没有问过原学院的老师,但他们都说,在结果出来之前,是不会提前站队的。
她去过实验室,被负责修复的师傅们拒之门外。
学校里能带毕业生的古籍修复专业的老师并不多,单单宋承安一位。
宋子涯问了辅导员,辅导员说她可以转专业,去计算机,或者修计算机系的相关课程替代也可以。
宋子涯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算多了。
她突然有些迷茫,自己学习了那么久的古籍修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连最基本的,为了自己热爱的事物拼搏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宋子涯在那个午后,突然就明白了很多道理。
结果出来的那天,宋子涯看着学生会递来的纸质传单,上面红艳艳轻飘飘的一句“不能成为证据”,让她彻底崩溃了。
“没关系,我们相信你。”陈晓和明乐笙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宋子涯潸然泪下,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
学校驳回了宋子涯的申请,对宋承安进行了包庇,要求宋子涯出示能表明研究结果的相关文献或论文。
宋子涯这时才发现,宋承安偷走的是自己的翻译报告,将那篇报告,原封不动地粘贴到了她的期末论文上。
宋子涯不想管那么多狗屁,她只知道自己马上要从N大滚蛋了。
什么理想爱与信仰,在现实的残酷面前不值一提。
生命苦痛而真实,岂是虚构的理性与情感能取代的?
她用剩下的钱买了个移动小摊,站在学校门口卖烤冷面,生意居然还不错。
课余时间,她就学习编程。
突然有一天,她带着一身烟火气回到宿舍的时候,被一个年长的老师拦下了。
“你的处分撤销了,宋子涯,”慈祥的目光越过他鼻梁上那副黑框眼睛,温柔而善意地笑,“有人出示了能证明你学术作风问题的证据,你是清白的。”
宋子涯的鼻腔木然一酸,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
“已经有专门的人来调查这件事的原委了,如果你还认识其他被压榨的学生,请你及时跟我们汇报。”
被证明清白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宋子涯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继续古籍修复了。
她心里自由萌芽,恣意生长的那一点点梦,被现实上了严肃而残酷的一课,迅速而疲惫地凋零了。
宋子涯第一次觉得,随大流是十分正确的一件事。
她转进了计算机系,软件工程专业。
这个专业里甚至没有几名女生。
大一新生们望着这个明显格格不入的女生,不由得低声议论。宋子涯对这种外界的声音近乎是全盘不理,埋头认真完成自己的学业。
时间好像跟她开了个不紧不慢的玩笑,一眨眼,宋子涯都大学毕业了。
毕业的那天,校园里开满了紫荆花,说不上芬芳还是恶臭的味道,在拥挤的人群中耸动。
宋子涯和陈晓她们差不多是同期毕业,为了转专业,她多花了一年时间上学,不过对同龄人来说,这也是很不错的水平了。
毕竟,宋子涯大三才转的专业。
毕业后自然是找工作,宋子涯修修改改简历,终于拿到了一家名企的offer。
薪水不错,从每个月1000多,涨到了10000多。
宋子涯很快存够了买房的钱,但她的野心绝不仅限于此。
她的欲望就是膨胀的野兽,叫嚣着,想要更多的钱。
又是一年春节,宋子涯穿着自己买的Chanel,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
距离自己上次春节回家,已经过去了三年。
电话突然响起,宋子涯掐灭香烟,接起电话,“喂?”
“子涯,新年快乐,今年来我家吃饭吗?”
是谢雨花。
宋子涯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啊。”
谢雨花的家她简直轻车熟路,宋子涯绕过门卫的查岗,进了谢雨花家楼下的电梯。
电梯还有一会就要关上门,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眼见来不及了,连忙大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一只白而素净的手拦住了电梯门。
电梯门徐徐开启,露出里面那人精致又好看的脸来,一米八的个子气势很足,眉眼冷峻,薄唇微启:“宋子涯?”
宋子涯突然有些不太想上电梯了。
“你好,谢雨辰。”她皱起眉头,“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正是谢雨辰,时隔多年不见,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了,侵染冰霜的脸依旧万年不化。
宋子涯站进电梯里,谢雨辰的气息极富有侵略性,这让她有些不太舒服。
电梯缓慢地上升,谢雨辰忽然问:“你最近怎么样?”
宋子涯硬着头皮回答,“还好,也就那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谢雨辰望着她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脖颈,没有说话。
谢雨花老早就在电梯门口等她,见到宋子涯,欣喜地抱住了她,“子涯,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真好。”宋子涯等她松开手,却见她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吓了一跳,忙问:“花花你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难过?”
“没,就是……”谢雨花抽噎,“我跟男朋友分手了……”
“别哭别哭,他丑人多作怪。”宋子涯也不管那么多,将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一边。
一只温柔宽厚的手触到了她的,宋子涯有些不太舒服,她回头一看,身后,谢雨辰接过了她马上要放到地上的拜年礼物。
“我提进去吧,你们两个慢慢聊就行。”
宋子涯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放在身上蹭了蹭。
谢雨辰身上的温度很烫,和他那张让人噤若寒蝉的脸,完全不同。
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但眼下自己的好友正哭着,她也只能安慰谢雨花。
饭桌上,几人仍是闲聊,只是这次没有了林殊的身影。
“欸,今年林殊怎么没来?”谢母颇有些遗憾地问谢雨辰,“他其实还挺乖巧的咧。”
宋子涯吃着菜,打了个寒战,像是知道她要来,谢雨辰特地没有邀请林殊那样。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我也不太喜欢,年夜饭一家人吃就足够了。”
谢雨辰一边说,一边毫不掩饰地用侵略的目光看着宋子涯。
暗示的意味很明显了。
宋子涯有些烦躁,她讨厌这种被人用目光打量的感觉,仿佛她是一件待估的商品。
那些大腹便便的老板,也是用那种色迷迷的眼神打量着她,可她完全没有在意。
谢雨辰不一样。
他是色中饿鬼。
谢雨辰打量着自己妹妹的这位好友,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气质不俗而高贵,举手投足都自带一种优雅的气息,仿佛她出身便是大家闺秀一般。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裙,没有显得素雅,反而衬得她那张脸更加昳丽,她拿着刀叉,缓缓进食。
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是她对着影视资料,一遍遍地练。
谢父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子涯,好久没见到你,最近在忙什么?”
宋子涯摇摇头,“没什么,我最近都在创业,很忙很忙。”
昨天她才跑完几个投资,腿都跑断了,依然要保持满脸笑意。如果不是看在谢雨花的面子上,她可能都不会来这里吃饭。
“是什么方向的呀?”谢父问。
宋子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游戏。”
“哦……”谢父若有所思,脸上似有不太赞成的表情,但也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只是礼貌一笑,“真是个不错的行业,雨辰,你不也开公司吗?可以和子涯小姐交流一下。”
“……”谢雨辰饶有兴味地看着宋子涯,冰封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乐意至极。我是做广告平面拍摄的,不知子涯小姐是否愿意赏脸,来我们公司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