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智有事情瞒着他。

玩家知道。

五条智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防着他。

玩家也知道。

怎么说呢，虽然这家伙真的对五条家上上下下的情况一点不上心，毫不犹豫的全部扔给玩家自己处理了，也因此让玩家潜移默化刷服从度的操作变得格外简单。

但他也确实并非毫无保留的信任玩家。

这是理所当然的。

一位独自执掌着御三家之首，游刃有余守住位次的同时还不忘撕咬禅院和加茂，以他人血肉丰满自己的家主大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施信于人。

束缚的存在只是一道再显眼不过的旗帜，告诉六眼此人绝不会加害与你。

在接近一年的相处中，玩家越来越明白这个白发的npc那副不着调的外壳底下是多么淡漠而孤僻的灵魂。

其实玩家真不常进行对人攻略，作为工具形容的话他更喜欢安排执行对敌或者对怪物的攻坚。

不过，来都来了，是吧。

已经回到数据空间的客服小姐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出于异世界同位体的经验，客服小姐果断拉出了某位玩家的攻击倾向记录曲线。

【*数据生命粗口*】

【他这是又想干掉谁了？！】

心惊肉跳的划开空间穿梭到玩家所在的区域，客服小姐半声泣血的惨叫直接堵在了嗓子眼。

谁能告诉它，为什么攻击倾向明明有几瞬间爆表的玩家，现在挡在六眼前面像是块盾一样死活不挪步啊？！

*

现在，此刻，原本应该在平安京的六眼和云隐恶灵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出云国。

他们面前是三个长得千奇百怪的丑陋魔神，六眼双眼紧闭，而恶灵双目血红，漆黑的云如同沸腾的浓墨在他们身前咆哮着翻滚。

“我有没有说过没有得到指令不得擅自行动！五条智！”

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客服把游戏记录拨回到了一天前。

*

玩家不常安排对人攻略任务，但这不代表他不会。

把要攻略的对象换算成敌军首领，搜集他的信息，挖掘他的破绽，抓住一切可疑的缺口然后用枪用刀用毒用能用的一切手段撕烂他的外壳。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指挥者不至于亲手完成这些工作，但理论层次玩家可一点也不缺。

正常的流程是接近-谋取信任-挖掘情报-斩首敌军。

在五条智这里只需要完成前三步就好，毕竟玩家也馋六眼这超高的面板和战斗力。

按照标准流程，“接近”这一步玩家完成得很好：制造意外让目标注意到自己，然后接受邀请加入对方。

“谋取信任”这一步玩家也执行得很好。

简单来说就是为自己编纂一份剧本，从为什么要为六眼工作，到会怎样会其工作，然后随着时间推进越来越“认可”六眼。

不付出信任的人是得不到他人信任的，玩家一直相信这一点。

所以他会“信任”六眼。

以此换取六眼的信任。

来到五条家的这段时间里，五条智当然不是什么也没做。

玩家的出身，玩家部下的出身，能挖的东西这家伙在玩家眼皮子底下默不作声的调查了个遍。

实不相瞒，这件事上玩家还得谢谢他。

因为一进入游戏就退出了新手分配的初始家族，总共在那个“小野氏”呆了不超过一个时辰的玩家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游戏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背景，成长经历，人设性格——玩家一概不知。

毕竟他的初始面板上介绍词就只有：

【小野绿：小野氏长久侍奉之主，身体欠佳尝隐居养病，于今日回到小野祖宅】

对于五条智来说，这家伙身上值得挖掘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为什么拥有特级咒术师的实力，却多年来声名不显？

一个隐居山林的小家族是如何养出这样心怀大义、智多近妖的继承人的？

为什么执着于建造出太平盛世，为什么永远看上去那么紧绷焦虑，恨不得把时间掰碎成几份来使？

以及，为什么离开小野氏的时间，是十一个月以前。

是什么契机让明明早就达到了特级实力的小野绿终于决定离开小野氏选择入世，然后在六眼和十影中间选中了五条智来完成他的夙愿。

他必须搞明白这些问题，然后才能确定这份送上门来的写着特级咒术师部下的大礼包里，没有掺着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所以五条智亲自跑了一趟本家远在出云国的小野氏，坐在人家家主的位置上说：“我建议你们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毕竟小野绿已经不是小野氏的人了对吧？为了他得罪五条家可一点也不划算。”

讲道理，他都把特级咒术师的气势全摆出来了，还拿五条家这个庞然大物压在了小野氏身上，他们应当很听话的像倒豆子一样把情报都告诉他才对。

然而小野氏的人只是面色发白，视死如归一般说小野绿不是他们的人，更不是他们的家主——虽然五条智从来没说过小野绿是小野氏家主。

总觉得比起他和他身后的六眼，令这些家伙更心如死灰的貌似是否认小野的存在这件事呢，五条智暗自咂舌。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那家伙会这么果断的离开小野氏啊？

五条智满腹疑虑的走了，留下一地资质参差不齐的小野氏咒术师惶惶不安的围在一起，问中间的长老们：“所以家主大人真的不需要我们了吗……他去五条家了，家主要成为五条的家主了吗……”

“我们太弱了……可恶……如果能再强大一点，为家主节省更多时间的话……呜……”

老得脸上皱纹像褶子一样又深又长的长老叹着气压下了族内遍野的哀声：“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等帮不上家主的忙，家主离开是理所当然的。”

“继续提升吧，再等等，或许下一次我们能帮上家主的时候，被选择的就是我们小野氏了。”

“也不知道下一次得是什么时候，”另一位老得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咒术师苦笑，“老夫有生之年还能第二次见到家主吗……”

“不知道，”最开始说话的长老阖上眼睛，“或许是很久很久以后，也或许，就在一两个月后。”

一两个月后？

小野氏的屋顶上，本该走远的白发咒术师蹲在屋脊上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不正好就是小野离开的一年以后？

为什么说小野要“成为五条的家主”？

这个隐居世外的神别氏族一旦涉及到小野绿，就处处透着诡异。

听上去，小野绿根本就不像是在这个家族里长大的孩子，可那又会无法解释这种举族上下忠诚到堪称狂热的氛围。

如果小野是和加入五条家一样半路加入的小野氏，然后成为小野氏的家主，这群人怎么可能嘴巴全严实得像是撬不开嘴的蚌壳。

想不明白。

为什么小野离开一年后还会再回到这里？

他也想不明白。

忿忿的六眼偷袭了小野氏的藏书阁，把人家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卷宗记录翻了个遍，依然是一无所获。

和小野氏现任的代家主兼长老说的一样，他们这里没有小野绿的任何信息——估计是小野走后直接全部销毁了吧。

搞得像小野是凭空突然出现在小野家当家主的一样。

要不是小野的咒术师评定和身份证明背后都有小野氏的手笔，还真就让他们糊弄过去了……个鬼啊，否认小野的时候脸白得跟死人似的骗谁呢！

五条智蹲在多罗罗边上大声的谴责他们敷衍人。

“五条大人你真的很奇怪诶……”多罗罗又在守着药炉煎药，这次是药浘医师配的别的药，“说你坦率吧，你背着小野先生去查他的身份，说你坏吧，你又大大咧咧的全跟我秃噜了……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因为小野那家伙很会骗人，所以有些问题得自己去看嘛，”五条智理所当然的摊了摊手，“但我知道你肯定骗不过我，小鬼一号。”

“所以，有兴趣告诉我你是怎么被你家小野先生捡到的吗？”

多罗罗扇火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啊，好奇这个做什么，你喜欢掀小孩子伤疤吗混蛋家主。”

她垂下眼帘，回忆起了小野先生交代的话。

【多罗罗，你们和我不一样，靠自己是绝对骗不过六眼的】

【所以我要你说真话】

真而不全的话。

小野先生为六眼效力的动机是“建造太平盛世”，作为部下的他们自然要填补这个乍一看单薄苍白的空洞理想，要让这个动机看上去合理得不得了。

谁会把这样一个大得能压死人的理想扛在肩上，谁会把除了咒术师、皇室、贵族和有钱人家的老爷们以外的生命一视同仁放在眼里，谁会乐意粉身碎骨换得盛世清平？

大概，不是圣人就是神明了吧。

在多罗罗他们眼中，玩家是哪一种呢？

[是后者呢]

所以多罗罗盯着炉底的火焰，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就是很普通的故事啦。”

“我的父亲是被逼着落草为寇的山贼头头，父亲死后母亲带着我到处流浪，然后写了一封信希望有人能够收留我。”

“母亲死后小野先生收到了这封信，然后找到了我，收留我做他的部下，就这么简单。”

和小野氏拙劣的演技一样，多罗罗这也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她的母亲是怎么联系上远在出云国的小野的？为什么小野会接受她的请求？最后又是怎么找到的多罗罗？

最重要的是五条智用自己一周的甜点做交换，跟多罗罗换来了她当做宝贝藏起来的那封信。

怎么说呢，那封信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纸张本身已经泛黄，字迹也模糊不清，甚至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像是从火里抢救出来的一样，很难想象这样的信是怎么去到小野手中的。

六眼仔仔细细的看了那封信，然后：“哇哦。”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发现。

虽然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一位可怜的夫人在痛斥这世界如何如何不公，她的丈夫如何为了捍卫粮食和生命惨死于武士刀下，她的女儿还没有见识过这世界的美好就要因为她这个母亲的无能而在不久后饥寒交迫的死去。

可是五条智敢用自己那双珍贵的六眼发誓。

这封信的第一句话是：

【不知名讳的神明大人，请原谅我分明没有向您供奉却恬不知耻的向您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