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衣摆微微一顿,随后衣衫主人从墙后走出,冷着脸不说话。
正是燕南飞。
楚陌苓嘴角扬起个嘲讽的弧度,“不知燕太师大驾,有失远迎,有何贵干啊?”
燕南飞收回视线,眼眸微敛,神色淡淡,“路过。”
他素来都是面瘫脸,楚陌苓没指望他能有什么表情,冷哼一声,“这么说来还挺巧的。”
树上的叶寻心里焦急:太师你说话啊!你说你是听到消息特意来找殿帅的啊!
——他此刻十二分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皇上不急太监急。
“不巧。”燕南飞没顺着她的话,眼底沉黑隐晦,“殿帅带弟子出入赌场,被我抓了个正着。”
“你瞎说什么!”楚陌苓走近几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食指递着唇“嘘”了一声,“我可是来查案子的!”
做完这些她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脸上发烫,脑中似是炸开了一朵烟火,忙缩回手,轻咳一声撇开视线。
燕南飞抿唇,方才唇上的触感令他着实有些……把持不住,耳尖悄无声息地红透了。
所幸夜色正浓,楚陌苓不曾察觉。
她咬了咬唇角,努力忽略脸上升腾地热意,“喂!那什么……”
燕南飞看她,眼睛里带着问询。
“这家赌坊有古怪。”谈到正事,楚陌苓终于正色下来,“雍和明令禁赌,他们不仅大张旗鼓地开了赌坊,还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宣布这里是北疆世子开的,一定不简单。”
“这明显是冤枉了萧云深,我们……”
“你怎么知道是冤枉了他?”燕南飞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他面色黑沉的能滴出水来,“宫宴上他可是锋芒毕露,任谁都知道,他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同他很熟么?”
见楚陌苓一噎,燕南飞语气轻飘飘的,皮笑肉不笑道,“殿帅还真是心大啊。以后说不准有人将刀架在殿帅脖子上,殿帅还要说一声对方是自己盟友呢。”
“……”
楚陌苓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想扯了他这张嘴的冲动,微微一笑,“太师放心,在太师身上吃尽了苦头,本帅自然不会向从前一般,不带脑子看人了。”
“你拿他同我作比?”燕南飞眉头皱得有棱有角,“你同他已经熟络成你我这般了?”
“滚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楚陌苓瞪他一眼,愤恨地偏过头,“谁同你熟络?!你我分明是世界上最生疏的人!”
“生疏?”燕南飞嗤笑一声,一步步向她走近,很快把人逼到墙角,“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殿帅与我都同乘一骑过了,现在殿帅翻脸不认人,开始说与我生疏了?”
“眼下我在你心里,连个刚认识不久的北疆世子都不如了?!”
楚陌苓心想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冷着脸不看他。
气氛一度冷凝到冰点,急得树上的叶寻恨不得跳下来扯开自家主子的嘴,让他把该说的话都吐露出来。
当然,叶寻也只敢想想。
半晌,燕南飞垂眸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落寞,哑声道,“罢了。”
“……”楚陌苓又看他,见他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姿态,抽了抽嘴角,“……你嗓子糊住东西了?”
燕南飞沉默不语,隐在衣袖底下的手紧紧攥起,内心忐忑又愤怒。
叶寻给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怎么他没忍住就把话说出来了!能管用吗!
他心底恼羞成怒地盘算扣光叶寻的俸禄泄愤,树上藏着的叶寻心底却开心地放起了烟花。
——太师终于又开窍了!
那些话本子还是有用的!
楚陌苓对这俩人心中所想浑然不觉,只觉得若是光明正大处理这件事还是燕南飞亲自来更好些,认命地给人解释。
“他毕竟是我们贤林院的弟子,这么些日子,我自然会对他有些了解。”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搞不懂情况就妄下定论呢?我出来之前就明白局势了,眼下有了确切的证据,这才下了定论,要你帮忙的。”
燕南飞抬头,“你有什么证据?”
“呃……”楚陌苓被他一呛,没好气道,“自然是有人当着我的面污蔑萧云深,被我听到了。”
她将此前的情况同燕南飞讲了一番,从她和萧云深翻墙出来开始说起,隐去了一部分让她自己感到尴尬的内心戏,将能说出的情况说了□□成。
楚陌苓心想,这些自己交代了这么多让燕南飞明白了状况,这人应该不会继续挑刺了吧?
谁知燕南飞听到两人这么多的交集更加生气,怒火中烧,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又怎知对方是污蔑?”他虽然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不留情面,“单凭宫宴上他的作为你就该注意此人,疏远他些。”
“你总该提高些戒心,若这里的人都是他安排好的,眼下你不就是平白着了人家的道儿?”
“这些年陈默也不在嘉宁关,仅修濡跟在你身侧,索性经年战乱少,否则我当真不知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诚然,从前燕南飞在她身侧,昌宁之战那事之前也算殚精竭虑地出谋划策,觉得她确实不谙世事,不愿让她吃些什么暗亏。
只是他不知道,事实上,那时只有在燕南飞面前,楚陌苓才“不谙世事”。
眼下楚陌苓听他这一通冷嘲热讽,也起了脾气,“磨磨唧唧的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要上皇宫问小皇帝要调羽林卫的旨意了!”
“你大可以试试。”
燕南飞丝毫不慌,慢悠悠地拂了拂衣袖,轻笑一声,“你瞧瞧,我不说话,单凭一个萧程锦,能不能调动宫中的禁卫军。”
“怪不得整个雍和上至皇亲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怕你怕得要死。”楚陌苓咬牙切齿,口中的音节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欺负我回京未带落枫铁骑是吧。”
“我还不稀罕你的‘援手’了,我现在就自己去那赌场,你离我远些,别让我再看见你。”
她转身就走,燕南飞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慢着。”
“我只是提出些质疑,何时说过不出手。”
楚陌苓深知他的脾性,淡定地转过身,“说吧,又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燕南飞似是被她这举动取悦,眸子里染上些许星碎的细光,“日后离萧云深远些。”
“……什么?”楚陌苓诧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我的弟子,你在说什么P话?”
“此人心机深重,野心不小,而你脑子不大好,总是轻信他人,易被人利用。”燕南飞从容不迫地解释,似是奸计得逞,“殿帅,我只是怕他利用你,让雍和出什么乱子。”
“那我可真是多谢你。”楚陌苓暗自在心中冲他竖了个中指,随后不咸不淡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比你聪明些。”
“殿帅真会说笑。”
“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若是太师可以退而求其次的话,兴许我们之间还能保留一个合作的机会。”
“说说看。”
“萧云深是我的弟子,又没有犯大错,不过是在小皇帝和你逼他娶明月时再也压不住怒火,选了抗旨而已,充其量也就是个抗旨不遵,我自然不能无缘无故疏远他。”
楚陌苓神色平缓,“他毕竟是北疆世子,总要回去袭承王位的,若是太师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对他要求更严格些,对他多加看管,绝不让他有机会做出格之事。”
“好一个袭承王位。”燕南飞拍了拍手,眉心一挑,“殿帅真的认为,他露了如此大的锋芒与野心,还回得了北疆么?”
“回得了。”楚陌苓眸色坚定,“雪原驰骋的狼王,不会甘心被困在叫做京城的囚笼中。”
“他总要回到北疆的。而我如今教他的,正是生存之道。”
两人视线相撞,像两股势均力敌的激流,谁也不让谁,气氛陷入良久却僵持的沉默,逐渐压抑。
燕南飞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审视,楚陌苓丝毫不慌,平静回视。
缄默少顷,燕南飞解下腰牌,“如果你能保证不出什么乱子,如此也行。”
这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随着他的动作,叶寻飞速现身,恭恭敬敬地从他手中接过腰牌。
燕南飞不紧不慢地下令,“去调些羽林卫来,不必太快,如何行动听我指挥。”
叶寻颔首,未多说一句话,又隐在夜色里。
楚陌苓的腰间别着方才戴的面具,燕南飞冷硬的眉眼揪成一团,“有多的么。”
“路边摊随手买的,没有多的。”楚陌苓四下望了望,从路边拔了些草,寻了个干净石墩坐好,“等我给你编一个。”
燕南飞坐在她身侧,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眼睛狠狠抽了抽,“这是什么丑东西。”
楚陌苓也不怼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秋风拂过,带了阵阵凉意,吹得人身心舒畅。
萧云深抱着怀中熟睡的小女孩儿回到方才他与楚陌苓听墙角的院子时,那男人正坐在一把藤椅上,对着地上痛哭的妇女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人!毒妇!”
“如果不是你招了那两个瘟神!老子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
或许是萧云深方才交代了他会再回来的话,男人并没有对妇人动手,又或是,不敢动手。
萧云深眯了眯眼睛。
他就知道不能轻易放过此人。
他咳了几声吸引男人的注意,迈着长腿走近院落,把女孩儿送回妇人怀里。
男人见到他,神色立马变得谄媚,“诶呦!少侠!您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坐坐坐,坐坐坐!”
萧云深见到这秃驴就反感,对着他的膝盖来了一脚,男人吃痛,一下跪在了地上。
他没有理会面露狰狞的男人,反是将地上的妇女扶到藤椅上。
小女孩儿还在熟睡,脸上挂着泪痕。
萧云深捂住她的耳朵,冲着男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妇人道,“大娘,您恨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