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候嫡女的身份依旧好用,落枫铁骑的人对楚陌苓客气,却并不尊敬。
她却浑然不觉般,只是出入帅帐频繁些,在几次战役里出谋划策。兵法她背得滚瓜烂熟,战略布局也是挑不出错,渐渐的,军中的不少将领对她的称谓都从“少小姐”变成了“军师”。
但这远远不够。
正值冬月,嘉宁关落了第一场雪。
楚陌苓又有了新主意,虽然冒险,但本着“富贵险中求”的原则,楚陌辰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了。
和楚陌苓料想的一样,首战告捷,军中士气又涨,楚陌苓也有些欣慰,夜间披了大氅,同修濡在营帐外闲逛。
修濡对她突然武艺高强一事着实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不对劲,一有时间就磨着楚陌苓要说法,但都被楚陌苓搪塞过去——兴许实情太过伤人,她不打算让任何人知晓。
这夜楚陌苓似乎也被军中的氛围感染了些,修濡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套话她也没有变着法子赶人。
自那事之后楚陌苓的性情变得有些寡淡,偏冷了些,修濡猜得到大概,并不点破,守着她的时间更多了些,时不时给燕明月去信汇报。
前不久新进落枫铁骑的一队新兵围着篝火闲聊,楚陌苓随意一瞥,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随后再也移不开视线。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短短几年武艺就追上我这让我心里有些挫败的,你不要藏着掖着啊,有什么好法子一定要和我……”修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分……享……”
新兵大多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许是难得碰到如此轻松惬意的氛围,此刻两两三三聚在一处,只一人被排除在外,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身上平白有些贵气,许是因此受了排挤,但楚陌苓并不在意。
她只在乎一件事。
篝火映着那人的面庞,楚陌苓抿唇——这人像极了萧景策。
最少七八分。
修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楚陌苓动了动唇,“阿修,把那个人的履历找来。”
她没了闲逛的心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内。
修濡叹了口气,叹息声淹没在了寒风里。
那时楚陌苓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低垂的乱云从夜空缓缓略过,空中盘旋的飞雁凄叫几声,又落到枝头。
嘉宁关虽气候恶劣,却奇迹般长出一小片树林,围着中间的湖泊——雁鸣湖。
心绪难安时,楚陌苓常到此处坐着发愣,想念逝去的父侯和心上人。
这日她同往日般拎着些酒肉到雁鸣湖畔,想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同爹爹念叨念叨,打个预防,免得日后毒发身亡到了九泉之下被赏几个耳光。
她走近时,那处已经占了一个人。
楚陌苓眉毛微微上扬,许是她记忆太好,仅看背影都认出了那人是谁。
修濡早就查出了这人的消息,楚陌苓却没有去记他的名字。她摸了摸鼻尖,扬声道,“谁在那儿?”
燕南飞的背影僵硬一瞬,随即转过身,瞧了楚陌苓一眼,沉默不语。
楚陌苓自顾自地坐到平日里那块儿石头上,淡声开口,“你不在军中,跑来此处做什么。”
燕南飞低垂着眉眼,惜字如金,“静心。”
虽然他一副谦卑模样,楚陌苓却有种错觉,这人心底仿佛藏着些汹涌澎湃的东西,她看不透。
她本想追问几句,却在听到燕南飞肚子传来异响时了然。
修濡说过,这人查来查去也只是个平民,身上却无端多出些贵气,在一众新兵里恍若鹤立鸡群,被排挤也是难免。
只是楚陌苓没想到,这“排挤”已经影响到人家的正常生活了。
她叹了口气,把手中酒肉往那边推了推,“吃吧,便宜你了。”
燕南飞似乎有些不解,眸中闪过几分挣扎,才慢悠悠2晃了过去,坐到了石头另一边。
腹中再次传来异响,燕南飞不再犹豫,拿起竹箸吃了起来。
他吃相颇为斯文,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确实不像寻常老百姓家的子嗣。
看着他的侧脸,楚陌苓忽然就想起了萧景策,眼眶微湿。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转头看向湖水,胡乱抹了把脸,随意找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燕南飞显然有些诧异,却依旧有问有答,“燕南飞。”
气氛愈发尴尬,空气中只听得到燕南飞的咀嚼声。楚陌苓自讨没趣,眼下也不能对着湖面自言自语了,索性托腮发呆。
良久,燕南飞的声音响起,“多谢……楚小姐。”
楚陌苓对这个称谓毫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燕南飞却好似没看懂,依旧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她这才想起来,燕南飞出身贫寒,也没伺候过管家小姐,看不懂她的手势实属正常。
她轻咳一声,又开始胡乱扯话题,“你为何参军?”
只听到燕南飞淡淡应声,声音和他的表情一般无波无澜:“挣军功。”
是了。
落枫铁骑中大多数人都是从平民中筛选出来,加以训练,最后练成奇兵。因楚陌苓父兄在民间威望颇高,而落枫铁骑也赫赫有名,遇到落枫铁骑招兵,百姓自然踊跃参加。
她觉得有些意思,嘴角勾起些弧度,“旁人的由头都是些不信命啊爱国啊,你倒是实诚。”
提到“命”字,楚陌苓想起不大好的回忆,敛了些笑意,声音有些轻,“喂,燕南飞。你信命吗?”
“命?”
燕南飞话语间带着不屑,“命数之说不过是庸俗之辈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吾辈虽小,却亦可秉承前人意志,效仿蜉蝣撼树。逆天改命,有何不可。”
他语气淡然无波,却与楚陌苓不谋而合。
楚陌苓忽然就有了新的想法。
燕南飞此人,野心不小,或许可以为自已所用,日后去查些事情。
可自己对他不太了解,最好多观察观察。
楚陌苓心中有了计量,那夜同燕南飞洋洋洒洒说了好多话,对他略略有了些兴趣。
棋子嘛,用的好了,便是助力,用不好,杀了便是。
还有他那张酷似萧景策的脸。
那也很有用。
后来的战事里,修濡通常替楚陌苓去征战,楚陌苓倒没有推却,只是在营帐中为大家出些策略。
许是她的谋略着实有用了些,落枫铁骑中的一些老将对她渐渐恭敬了起来,但她知道,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自己只是一个比他们多些脑子的花瓶。
但楚陌苓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古人有言,“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始的时候收敛些,后面才可以震慑住大家。
而她正巧是在此时,收服了燕南飞。
当时楚陌苓同哥哥献策,将落枫铁骑分成了许多小纵队,在对抗大凉军队时采用伏击的战略,早早埋伏在路上,在大凉军队到达战场之前将其歼灭。此举主打的是一个出其不意,于是在前期屡试不爽。
阿史那齐这人敏感多疑又狂妄自大,不出所料地中了圈套,但他察觉得很迅速,立刻派了援军。
后来,大凉的军队对此策略有所察觉,每派一支军队,后面不远处就会跟一批援军,援军人数不多,只与落枫铁骑一队人马相仿。所幸落枫铁骑骁勇善战,绝大多次都能全身而退。
自那次在后山见过面之后,楚陌苓常常关注燕南飞。许是因为相貌的原因,楚陌苓对他多了些观察。
那天碰巧是燕南飞的队列出任务,那队人在大凉援军赶到之际回了军营,楚陌苓环视一周,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便拽住他的队长问道,“燕南飞呢?”
那队长眼神闪躲,“死了…”
她心下了然,猛然踹了那队长一脚,翻身上马,未听修濡的劝阻,只留了一句“关押起来听候发落”,便径直向他们的任务点奔去。这群狗娘养的东西!战场之上,竟还讲究这些小恩小怨,把战友抛下了?
真是混账。
虽说楚陌苓经历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可楚家人的风骨或许早已根植在她的骨子里,这种抛弃战友之事她心中唾弃,自然要狠狠地罚那几人。
地面似乎被鲜血浸染,血红一片。这一切都昭示着我方部队的成功,楚陌苓无暇欣喜,只是四处环视,寻找燕南飞的身影。
该死,此刻大凉的援军应是到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
楚陌苓的马叫踏雪,是在药王谷时从易绮罗手里顺来的白马,与她感情深厚。
或许踏雪感受到了她的焦急,速度更快了些,她一眼便瞥见远处那只身与大凉军队缠斗的身影。
燕南飞。
我眯了眯眼睛,眸中带着凌冽的寒意,从背上抽了几支箭替他清些障碍,旋即策马到他身前,向他伸出手。
燕南飞拉住她的手,楚陌苓把他拽上马之际自己从马上运起轻功,腰间软剑再次被她抽出,挡住了想要攻击踏雪的敌兵。踏雪也通人性,载着燕南飞原路返回。
楚陌苓挡了几下,不再恋战,捂住口鼻冲大凉人撒了把易绮罗塞给她的毒粉,又运功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踏雪载着两个人速度也不慢,燕南飞坐楚陌苓身前倚着她些,楚陌苓拽着缰绳,从旁人的角度看去似是他在自己怀里。
楚陌苓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皱了皱眉,塞了颗救心丸到他口中,任由他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真是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在地上痛苦打滚的敌军,心想若是自己不来,燕南飞似乎会死在他们手上吧。
想起方才那个队长闪躲的眼神,楚陌苓眸色暗了暗,如果事情是她想的那样,当真该狠狠地罚。
楚陌苓尚且说不出来自己的心跳为何与燕南飞的心跳重合,都是那样剧烈。
或许,她是怕有着和萧景策相似容颜的人死了自己无处怀念心上人,而他,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