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满衣与班以立起身,垂眼瞥见眼前不过一袭最普通不过的白衣,其上银丝勾勒的仙鹤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乘风离去。
见面前两人起身,识天人细细端详了一阵他们的面容,满眼欣慰,忍不住连连夸赞“不错、不错”,随后又道:“我缠绵病榻多年,如今外头是个什么光景我倒也不是很清楚,不知,众生可还平安喜乐?”
班以回到:“劳识天人挂念,一切皆好,不过偶有争端,但皆在我等能力范围内。”
“是么……”识天人轻轻叹息:“若真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只可惜我这些年身魂受损,大限将至,所见所闻皆有偏差,却不料如今竟连你们的生死都看不清了,竟然出了这种错误,实在是失责。”
闻言,上官满衣与班以双双请罪:“还请识天人赎罪。”
见此,识天人只无奈叹息,“无事,这该是我的失责,不怪你们。”
上官满衣低头不语,一旁,班以则是满脸愧色:“说到底,我本是将死之人,不过临死时还有心愿未了,才犯下这弥天大错,还连累上官领主为我承担因果、逆天改命。”
识天人闭眼,道:“世间万物皆有其缘法,既然你命中注定有人替你续命,那便是你命不该绝,说来还是我测算不够,才引起这等误判之事。时至今日,多说无益,不知你们可有什么好的法子,揭过此事?”
此时,上官满衣才堪堪开口:“血天开启,全域共悲,无数骄子争相而来,或奉身,或献法,此事不可逆转,时至今日,能安抚七域、稳固信誉的法子只有一个。”
“说来听听。”识天人睁眼,目中满是关切。
只听得上官满衣道:“封胜者为真镜少领主,待班以真正魂归高天后,免去竞位,直接继位。至于班以,私欲过重,不如死后化作尘灰,尽洒真镜,不归逍遥。”
听闻此言,识天人垂眸,情绪不明,片刻,才低低笑起来:“好,很好,真不错啊,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上官满衣微微勾唇,忽地下跪,高喊:“还请识天人赐下法旨!”
一旁,班以也迅速跟着下跪,极尽虔诚。
……
襄琅自被封住动作与感知后,便安静待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地感到一阵吸力,直直吸走他全身的树叶。
双眼复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张久违的脸庞,一时心潮澎湃,一阵激动难耐。
“先生!”
云烟之中,上官满衣静静跟在识天人身后,静默无言。
“我本凡人,不过有了些许机缘,哪当得起世人的敬仰。”识天人自嘲一笑,又道:“当初立法之时,确实不曾思考太多,经验不足啊……你此来,倒是叫我想起数百年前,也是一个小姑娘,不满当时的某一位领主,历经千辛万苦,拼上身死道消也要诛灭那人。后面的事,你们应当知道,那姑娘最终得以替代那人,成为了新一任领主。后来,她也确实没叫我失望,治理有当,河清海晏,很好。说起来,那时我还给了她一副心境图,你若是需要,可以去她曾经任职过的地方看看。”
上官满衣道:“待离开此地后,我自会去寻找——只不过,敢问识天人,当年绘制的心境图,共有几幅?”
识天人道:“你这样问,我倒是记不清了,该是有个六七幅吧,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过了这么多年,纵使我还记得数量,你怕也是难以凑齐。不如这样,你且先去寻,日后若是实在凑不齐,便来见我,我为你补齐。”
闻言,上官满衣面带犹豫的瞧了眼识天人病态苍白的容颜,道:“可以您的身体,只怕是难以再绘。”
识天人颇不在意地摆摆手,“何止是难绘,就我如今的状态,想要重新绘制心境图就如煎水作冰,痴人说梦啊…不过小姑娘你也不必担心,以我这残躯余力,重绘虽不可能,但补齐部分残缺的心境不是问题,只不过要辛苦你尽力找找,尽可能找齐尚存于世的几幅。”
上官满衣道:“识天人愿意帮忙,满衣不胜感激。”
识天人道:“不,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奈何如今力不从心,倒是要麻烦你了。”
小屋内,微弱的烛光摇曳,随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飘进,上官黎怀揣着侥幸闭上了双眼。
奈何,脑海依旧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无论怎样还原普通民众的生活场景,她都没法刺激自己回忆起过去。
忽地,垂在一旁的指尖微微震动,上官黎淡漠睁开眼,挥手将一道法力悬置眼前。
下一刻,那厢传来声音:“我拿到了另外几幅心境图的大致信息,传给你了。”
语落,光灭。
上官黎盯着眼前,一动不动,片刻,才骤然轻笑。
班以复生后,第一时间便惊动了各方势力,与别家的心思各异、各怀鬼胎不同,真镜域上下在震惊过后便陷入了无尽的激动与欣喜中。
头顶,悬于穹顶之上的,是一卷气息迫人的法旨,远远瞧去,只觉其上字迹飘逸秀美,如松如月。
班以遣散了前来拜访的众人,独自走到了明心府一无人院落。
湖水轻曳,锦鲤微摆,其上阵阵花香萦绕鼻尖。
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班以不由得感慨万千,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时,一张张久远而深刻的面孔,笑意盈然。
“班大哥,你到时候娶了如愿姐,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不会忘的,大不了,到时候把冯曹赔你。”
一阵起哄声。
那姑娘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哎呀”一声跺脚跑开了。
一旁,无端被点名的冯曹也是一阵手足无措,噌的一下涨红了脸后跟着跑了出去,只余众人哈哈大笑。
画面一转,几张熟悉的面孔相继倒在血泊中,曾经嬉笑打闹的同伴陆续没了气息,何其突然,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
远处,重伤濒死的一人满眼嘲讽,一边吐血一边讥笑:“班以,就凭你,还解决不了……氏族,今日,就算给你、给你个小、小教训……”
思绪回归现实,班以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转而被悲寂填满,曾经种种一时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时而欢喜,时而悲苦。
他这一生,颇有些身不由己。
生前娶不了心上人,死后也不得安分,本以为能就此解脱,却不料还要被人强留在世上,直至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时至今日,也只希望一切真的能如上官满衣所愿吧……
城外,看着眼前孤身一人的班以,襄琅不由得一阵难舍。
“您真的要走吗?”
班以眺望远方,目光孤寂,“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真的成长了很多,我想,如今的明心府,相较于我,更需要的是你。既如此,我又何必自缚于此地,倒不如远远去了,也好替她守护泉城。”
襄琅低头不语。
许久,才轻叹一声,强颜欢笑道:“既然先生去意己决,晚辈也不便多留,只愿往后余生,先生能得以逍遥自在。”
“好,那就借你吉言了,新领主。”班以温和一笑,乘风而去。
襄琅远远瞧着班以远去的身影,无语悲怆。
他,彻底一个人了……
泉城之内,雄伟精美的甘露女神像巍然挺立,笑对众生。脚下,潺潺溪水流过,浇灌着周遭花草,极尽和谐。
班以伸手拿出了摩挲已久的白兰吊坠,抬头望向女神像上那熟悉的笑颜,不禁心下苦涩。
若干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这儿——女神像下。
“小子,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班以正蹲在雕像脚下,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女神脚下溪水,时不时的凑上前闻闻,他就不明白了,这水和外面的也没什么不同啊,怎么能卖到那么贵的,一张三羽币一瓶,简直不可思议。
此时猛然听见身后厉声,班以不免一惊,慌忙起身站住。
“我就看看,不做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班以就愣住了,不为其他,只因为,此时此刻,眼前这人简直与头上女神像的容颜一般无二。
“你……是女神?”
那人一皱眉,“什么女神?我姓荆,是这儿的城主,你别乱叫。”
“哦哦,”班以忙弯腰作揖,“原来是城主,冒犯了。在下就是一个普通商人,偶然路过此地,听闻此地女神像脚下甘露可卖至三羽,心生好奇,便来瞧瞧。”
那人不屑一笑,道:“都是骗外地人的把戏,没什么特别的,看够了就回去,等会儿这里有歌舞表演,你别挡着了。”
班以尴尬一笑,连连应和着退了出去。
本以为,他们的交集就到此为止了,不想,当天傍晚,一队穿着简单却满脸怒气的守军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将他们一行人绑去了城主府。
由此,他们的缘分才算开始。
……
夕阳渐落,温柔而又热烈的女神脖间,一枚白兰吊坠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