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了,派去的人没一个回来,连裴怀南也没了踪影。”
中书省官署偏堂内,子丞相与几个大人正为风临发愁,兵部、刑部、户部、军衙主官都在,兵部三位的脸色尤其微妙。
周厚德忧道:“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叫殿下一直在外头。”
一向安静的袁维真忽而提议:“不如叫虎贲军的谢燕翎再去试一试?她是殿下的老部下,想来了解殿下,知道怎样劝的。”
子丞相看向她:“让裴怀南去也是你提议的吧?”
袁维真一愣。
子丞相道:“嗯,你看还有什么人和殿下交好,一齐送过去得了。”
袁维真敛声,微有尴尬地低下头。
厅内陷入短暂寂静。慕归雨转开话题,看向今日傍晚才赶至京的荣新刺史,问:“刺史,殿下现在可在你们那处?”
荣新刺史摇头:“殿下早就离开了荣新,那时说是往明州去,我往京中赶时,听说她已抵达梦麟。”
慕归雨:“……”
厅内陷入了沉默。寂静中,江渝水低念:“殿下怎么……跑这么快……”
子丞相抬起手拿茶杯,端起来又放下,气闷到好笑:“再给两天,她大概出国境了。”
江渝水蹙眉道:“这可不妙。”
“是啊。”子丞相道,“越往东越危险,不然皇夫何以如此焦急?她带那么点人跑出去,沿途又没人敢拦她,要真跑远了,遇到刺杀怎么办?”
座上诸人皆敛声而默,子丞相面色无改,语气却隐隐低沉:“为了个子徽仪……”
眼见气氛不好,周厚德怕说出什么不好的话,赶忙岔开,询问:“裴将军处还是没有消息吗?”
军衙人道:“没有。”
“大概是被扣住了。”慕归雨极轻地叹息,“以她的口才,怕也劝不动殿下。”
周厚德愁道:“这如何是好……”
风临前些日的模样众人皆知,带走的亲兵更是参与过孝陵处刑的人,她为这个子徽仪闹了多少风波,如今得了消息必激动,有几人敢去劝她?
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后,慕归雨起身行礼:“若诸位大人不嫌,在下愿去一趟。”
子丞相盯着她看了半晌,悠悠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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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梦麟外官道小山林中,火把光下,风临拿着地图和前方对比,从腰上挂袋中抽出细炭条,在图上划线标注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条小路?”
宁歆站在她后面说:“看痕迹至少有两年了。”
风临寻了块石头坐在树下,锁眉不知想些什么,饭送来了连看都不看,便伸手把食盒一推,对身边属下说:“你们拿去分了吧。”
宁歆伸手悄悄推回去,说:“多少也要吃一点。”
“天热,没胃口。”风临回了一句,继续看地图,“这舆图是什么时候画的?”
跟随的京内东宫属官章舒引赶忙过来,拿着饭回忆说: “挺早的了,嗯……得有五六年了吧。”
风临剑眉微蹙,示意其退下,抬指将张通鉴唤到近前低语:“你稍候派个机灵的人回京,走暗路子,使钱去黑市买份舆图比对下,看看她们的图比不比官图新。”
“是。”
拿到食盒,张通鉴坐下闷头干饭,筷子使出残影来。风临在一旁消沉地看着,间隙把自己的饭推到她面前,张通鉴吃得两眼发直,百忙之中抬起头回了两句没意义的:“噢、好!”
风临笑了一下。可极快的,她就想起不知子徽仪有没有东西吃,短暂舒展的眉毛又紧锁起来,愈发沉默。
约莫两刻后,属官徐雪棠骑马跟着个候骑寻来,上前禀告:“殿下,八百里加急。候骑不知道咱们出京了,先送到的王府,再一路寻来这,耽搁了一天。”
“还有,月大人一家抵京了。”
“嗯。知道了。”风临接过军信,拿短刀挑开封阅览,见信上写果然有人试图联系荣恒恩,风临攥着信纸,拿出火折焚尽,在星点火光中,凤眸逐渐阴沉。
不远处宁歆拿起一食盒说:“我去给裴碧旗送饭。”
“嗯,你先去。”
西北方向,五六百步后的林荫下,被捆装在麻袋里,只从袋口露出脑袋的裴怀南、内侍官、曹六坐在树荫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曹六问:“你是?”
裴怀南眉毛一挑,张开嘴叭叭叭说:“我啊?我是江淮裴家的,姓裴字碧旗。看你穿城门监的衣服,同袍?巧呢,我也是武官,现任羽林军右将军。实不相瞒,我这官职便是受太女恩泽,这没什么不好讲的,嘿嘿,我同殿下相识早,姊妹关系老好了。”
曹六说:“哦,老好了,那怎么在这?”
裴怀南:“……”
裴怀南很快开始说起“做阿姊的就是要包容顽皮”、“这是配合”什么“殿下也挺难”,“你们都不懂,这是我自愿的”诸如此类的话。曹六在麻袋中发出很大的笑声。
宁歆正是在这时候走过来的,裴怀南一见她就气:“宁二娘,你还好意思来啊!”
宁歆上前直接给她扛起走,去了稍安静的地方放下,解了她手上的捆绑,给饭递给她:“别气了嘛,喏,给你多加了肉。”
“就拿这个堵我的嘴?哈哈……”
笑了两声,裴怀南渐渐严肃,凝眉道:“你就惯她吧。她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样没日没夜地劳累,她身子吃得消?”
宁歆笑容一点点消散,沉默下来。
裴怀南抬眼,目光锐冷几分:“你这是在纵她胡闹。”
宁歆忽道:“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你觉得这些她不懂吗?你觉得在奔出华京之前,她不明白后果吗,可她为什么还执意要来。”
宁歆放下食盒,垂眸望着地上的影子,就好像影子身旁,还有一个人影在。“说我陪她胡闹……我也知道的,她伤没好,她不该出京,更不该置身险地。可是,有一个理由,在我这里比上面所有都重要——就是她想。”
“我帮她只是因为我知道,对她而言,有些事如果不做,比死还要难受。”
宁歆低声说:“这世上总要有一个人是站在她身边的。不是站在太女、亲王、将军身边,就只是站在她的身边。”
她手指轻触地上影子,像许诺誓言一样轻语:“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陪她。”
裴怀南心绪怆然,长叹一声:“各有因由……谁都说服不了谁。”
“那就不必说服。”宁歆望着地上影子道,“我们只做便是了。”
林下短暂安静,树叶在头顶摇动,于二人身上落下暗影。裴怀南在树下望向她,“二娘,你的性子好像变了。”
宁歆说:“嗯。但心没变。”
裴怀南没再说话,她藏在昏暗的夜色里,以忧伤的目光看着宁歆。微风徐徐,林叶轻动,两人长久寂静。
忽而,一串脚步声如鞭炮炸毁这片宁家,奔来的士兵高喊:“宁都尉!搜林的士兵在往明州去的山林野道里发现了俩鬼祟的人,正在追捕!”
宁歆唰地跳起,立时奔去。
裴怀南坐在后方麻袋里,默然望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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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皇城的路上,慕归雨忽被人叫住。闻人言卿匆匆自后追过来,颇为忧急道:“听说你要出京找殿下去?你去什么?最不该去的就是你!我已同丞相说了,我去劝,你不要去了。”
“你现在消息挺快。”
“不要打岔。”
慕归雨有点无奈地笑了:“你能劝得动殿下么?”
闻人言卿说:“我尽力为之,实在不行再说嘛。事关公子,你凑上去不是……”
“一来一回,你若再被扣下,又要耗费几天?”
慕归雨低眸,面无笑意:“万一她在外伤势加重……耽搁不得了。”
“还是我去一趟吧,我有把握。”
“不行……!”闻人言卿焦急与她交谈,两人一路走出皇城门,刚走到车驾处,慕归雨便见亲随迎跑上来,带着个灰头土脸的人,她连忙抬手止言。
闻人言卿见状立刻挥手退远随从,不声不响地站在她后头。
慕归雨看着那灰呛呛的人,目光渐沉,对方得了眼神允准,立刻上前道:“家主,我与乌素奉您命令跟踪可疑之人,谁想竟在她们车中看到了清华公子!”
慕归雨原本冷睿的眼骤然睁大,气场渐阴。
“事关重大,我们不敢轻怠,本想伺机搭救,但人手不敌,未感妄动。后面跟踪时险被发现,幸不知哪冒出两人被探子发现,两方交了手,乌素便趁此时机叫我回来报信,她继续跟随留记号。家主,已两天了,得速去救人啊!”
慕归雨抬手示意对方安静,四下环顾一圈,有些复杂地看了后方闻人言卿一眼,遂低声与亲随耳语了几句,后者随即离去。
后面闻人言卿一直竖耳朵偷听,见她要走忙上前道:“要去哪里?”
“你不是听到了么?”慕归雨说,“事不宜迟,我得走了。”
“你调人、通知京兆府、丞相也要时间,半个时辰,我必去刑部官署找你,我们一起去。”
她说完飞快往前跑,在上车前不忘叮嘱:“你一定要等我啊!”
慕归雨站在车前,沉默注视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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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麟数十里外的野林,一场追缉正在进行。
数百人呈半圆包围而上,火把、脚步、马蹄声像利箭群袭而来,将躲藏的人惊如惧兔,慌乱在树林间逃窜。
一群人围堵那三个人,活活追了一个晚上,一个在逃跑途中被箭矢射死,在天快亮时,剩下那两个探子终于体力耗尽,崩溃地被人从树丛中揪出,摁在了地上。
幸存的两个楠安暗探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荒郊野岭会有这么多的士兵,更想不通,这帮人为什么像打了鸡血一样满山遍野追自己。
满腹疑问的两个女人被揪押出林,在天蒙蒙亮时,于官道见到了那个苍白而貌美的首领。
身边的士兵上前说:“殿下,逮到了。”
她们仰头,看到了那双冰冷幽深的凤眸,于是一切都有了答案。
两个暗探神情各异,被摁跪在地上。方才在山上追得急,士兵们没带绳索,这时正要补捆上,一个探子装着顺从,没想在士兵伸手瞬间,突然从嘴里吐出截刀片,一把推开面前士兵,直奔向风临!
风临漠然不动,身旁张通鉴冲上前刀鞘挡住刀片,抬起一脚将人踹翻,那人仰着飞滚出去一圈,不等起身便被宁歆踏住右手,一刀当场挑断手筋。
那人在地上发出巨大惨叫,整个人扭动着想把手从她脚下拔出来。宁歆冷然看着,沾血的刀尖抵向其咽喉,那女人立刻就僵住了。
张通鉴厉声道:“老实点,姓名!”
这女人躺在地上吸冷气,不吭声,她的同伴在旁忙答:“她叫赵金摆!我叫艾那、艾那——”
那个唤赵金摆的女人使劲朝她吐吐沫:“你个没骨头嘞!”
艾那神色尴尬地躲,朝着风临等人讨好地笑。
一旁士兵早都给她俩搜了身,东西一起摆呈,风临垂眸看去,没作声,她身旁张通鉴过去拿起几样:“南制刀,毒粉包,过所……”她打开过所牒文看了下,道:“找的就是你们。”
张通鉴把过所呈递给风临,风临接过瞄了一眼,对她点了下头。张通鉴即刻带人上前,将两个探子捆绑起来。
风临此时方才开口,没有耐心陪她们废话,直接问:“你们捉的那男子呢?”
那两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有点古怪,张通鉴一个眼神过去,士兵一人给了两个大嘴巴:“还敢挤眉弄眼!回话!”
艾那说:“没跟我们一道……在戴姐那噶。”
张通鉴问:“戴姐?可是那个戴从?”她点点头。
宁歆道:“什么时间分开的、人往哪去的,如实招来!”
“昨天刚分开噶。”艾那道,“因着他像要不好的样子……那个人我们捉着的时候就已经蔫了噶,城楼下头捡到的,一身伤,手脚那都莫得好地方,还是我们给救回来的。”
风临面无表情,宁歆却觉察她情绪,立刻微变脸色,刀狠压下去道:“说重点!”
“说呢说呢!莫割!”艾那忙道,“后来我们把他救回来了么,戴姐就说把他拿去给摄政王噶,也为着脱身,就找了南陈的人,找了两辆车子拉人。这边打仗咯,那肯定查得严喽,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