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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皇城,栖梧宫内,子南玉屏退杂人,于殿内听文雁等三位心腹禀事。
自收到风临密信后,他便命人去查旧年事,为一股冥冥之意吸引,他总觉三年前吕昭仪死的事有怪处,着重叫人寻找曾侍奉过熙春宫的人。
只是未想,当年风离死后,她的贴身宫女、内侍皆被武皇迁怒诛杀,当日随行宫人也一同处死。
而三年前吕昭仪死后,又惩处了不少宫人。那熙春宫本就没剩多少宫人在了。而剩下那些洒扫一类的下等宫人,也都在这几年陆续离宫,找起来很困难。
听着他人禀告,子南玉暗自思量:临儿给我带话必有缘由。纵然觉得惊诧,也不能不重视。三年前我病居宫中,许多事不知详尽,现下细细一查,果然觉出点古怪,何以满宫寻不出在熙春宫殿内侍奉过的人?
思及此,他又将吕昭仪死亡当日事又问了一遍。
文雁所述与传闻大致相同:“吕昭仪自吕家获罪后便消沉,兼丧养女,郁郁难解下,开始服用起寒石散。陛下也由他。长久服用下难免伤身,他精神便愈加不好,三年前的傍晚,他在用过寒石散后外出散步消热,只带了两个宫人跟随。
不久后,吕昭仪溺毙于观鲤池。跟随的宫人说他精神恍惚,忽然叫着五殿下小字,疾跑而去,等人找到时,他已坠在池中。
待人捞上来勘验,又与御医核证,证他确是吃了大量寒石散。后便以他服散过量,精神恍惚,失足坠入池中,定为意外。”
流利说完,文雁稍顿,看着一旁女官,女官会心上前:“皇夫殿下,据奴所知,吕昭仪坠亡当晚,净王曾去看望过他。”
子南玉美目微怔:“净王?”
文雁道:“是。那时您病着,对外事不大在意,便不知晓。自五殿下逝后,净王怜悯吕昭仪失女之痛,常常去看望慰藉。”
子南玉道:“净王当日也去看望他了?”
“是。”女官道,“这件事宫内不许传扬,但确确实实。”
案几上,灯芯簇簇而响,子南玉秀眉紧蹙,思量许久,肃面道:“明日派人,接皇子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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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内月家宅中,月氏姐弟正在闲聊。
看着姐姐急忙收拾行李,月惊鸿问:“殿下的差事就这样急?”
月惊时有意逗他:“怎么不急?殿下要知道我去寻皇子殿下,还不收拾我?我得趁她知道前赶紧跑掉。”
她故意压低声音,吓唬弟弟:“你不晓得,殿下一脚能给人肋骨都踹断好几条。”
月惊鸿嗔她一眼:“胆小鬼,说了还跑什么。你要是真想追求皇子殿下,殿下早晚要知道的。”
她乐道:“那也得殿下消气。”说着她看向弟弟:“你不收拾?”
月惊鸿道:“我不回。”
“我走了,你一个男子待在这肯定不行。你必得跟我走。”月惊时知他心思,劝道,“又不是不回来,归家待个七八日,也不算太长。”
“我不。”他道,“你要真不放心,就和殿下拜托一声,让她看顾我一段时间。”
月惊时严肃起来:“胡闹。你一个未嫁之人,怎好跑去殿下府中住。”
月惊鸿忍不住抱怨了句:“凭什么,那清华公子去得我就去不得吗?”
月惊时板起脸:“越说越不像样子。他是他你是你,别人怎样我不管,我的弟弟绝不可以吃半点亏。”
“满京谁不知道殿下独居王府?不成,这绝无商量余地,你若存这等小心思,那就必须跟我走了。”
月惊鸿道:“你这样不知要坏我多少事!”
她道:“你已是她板上钉钉的侧夫,还急在这一时?待你进了王府,自有你上心的时候,现在只乖乖做月家的小公子罢。”
见弟弟仍不愿意,她继续道:“好嘛,只回去待几日,等姐姐寻个长辈来陪伴你,立刻就把你送回来。不过几日而已,怎等不得?”
如此好说歹说,她总算把月惊鸿哄得点头,二人遂一道预备明晨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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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关押刘达意的监牢外,定安王府两个暗卫悄然而来。她们环顾四周,互相对视一眼,一搭一跃,翻墙无声潜入。夜虽晚,但还没到就寝时候,但院内一片寂静,连鸟声都不闻。
两暗卫自觉奇怪,一路倍加小心,欲探查虎贲军值守虚实,未想一路不见半个兵员。两人愈发疑惑,暗暗对眼神,决定再深入看看。
因刘达意是以染病的由头出来的,关押也不在刑狱内,而是单拘一处院里,怕传染别个。两个暗卫不觉间已潜至某处简陋院房屋,见房前确有两个士兵在站着,只是离得甚远,便一个放风,一个绕后潜近,看看里面是不是看押的刘达意。
那暗卫轻功灵巧,不多时便自房上窜去,悄然落地,在后窗处站定,躲避着伸出一指,悄悄捅开窗纸,向内一望——
怎么会没人?
暗卫顿时愣住,满腹疑问,再看一眼确认。她把眼睛贴近窗纸口,飞快扫视,小厅没有,里间……突然间一个人影自下从眼前窜起,宛如鬼魅突现,暗卫一惊,暗叫:“不好!”已是不及,一柄刀越窗而出,直插进她脑中!
暗卫仰头倒下,血目望着后方墙脊,用最后一口气道:“屋内……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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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子时后,风临由密道往安和别苑。
废弃凌室内,风临坐在椅上,属下左右两立于柳言知旁,正在招待。
风临一手拄在把手上,支着头,似在闭目小憩。前方柳言知痛苦嘶吟,潺潺血流自她手臂滴下,吧嗒吧嗒坠在地上。
一刑毕,一旁人拿起新具,欲往手上招待,柳言知见此刑若施,只怕手指皆废,她本就体弱,一急起来喘个不停,沙哑道:“我说。”
前方风临状似未闻,仍在闭目小憩,柳言知心内暗骂一声,不由使出全身力气道:“殿下我——咳咳咳!”
她没喊完便咳起来,头昏眼花之际,终于见风临睁起眼,好整以暇地望她:“怎么了,柳女郎?”
柳言知废好大劲平息咳嗽,道:“我……我说。”
风临做出点奇怪神情,微笑道:“可孤还什么都没问啊。”
柳言知艰难抬起头,她缓了一口气,才望着风临笑道:“您想知道什么,我还不清楚么?”
风临笑而不语。柳言知喘着气道:“宣文二十二年……楠安夜袭……断……断崖之上,丢给您的书文,背后主使是谁,您大约还不知吧?”
她看向风临,勾起笑道:“使出此计者,必知您甚深,您难道不好奇是谁么?”
风临淡淡道:“能施此毒计者,天下不过一手之数。各个皆孤之宿敌,迟早一决,知与不知无碍。”
柳言知摇头笑了声,哑着嗓子道:“那就是有猜想了,不愿承我的情……也罢,我说来,只当略表诚意。您若觉得与猜想相合,烦请……卸我一链。”
面前人未接话,柳言知也自顾自说下去:“当日给您送信的,是柳合部下吧?但我要诚辩一句,她的所为,实非我族决策。”
“诛心之言,非得了解至深者,才知哪处下刀最痛。我们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
她顿了顿,道:“净王殿下,年幼而疏远,更不会有。”
“是缙王。”
“是她密遣人去,令柳合掷伪信与您。”
风临只坐在椅上静静瞧着她。她咽下一口血沫,很费力地沙哑道:“我……也是在事后许久,她们围断崖久不班师时,才知晓此事。”
“我氏族庞大,我们虽都姓柳,但各归各脉,行事各有考量……”
风临神情始终平淡,并不显意外,也毫无怒相,听罢抬指示意属下给柳言知倒了杯水,边看她急促喝下,边道:“怎知不是你为同族开脱。”
柳言知咳了两声,道:“一来,我和她的关系,倒也不值开脱。二来,殿下冰雪聪明,我若撒谎只怕难圆说。三来……”
“当夜那三道锦书中,有一份,是誊抄的密旨吧。请问殿下,除了婆母是顾将军的缙王,还有谁能进得顾将军大帐,有机会窥见密旨呢?”
话音回荡在暗室,柳言知像是笑了一下,艰难抬起头,两眼极亮地看向风临:“殿下,其实您冥冥之中也有种直觉吧,在事发后,隐隐疑心一个人影……就像我当年中毒一样……”
风临冷眼注视她,淡声道:“与你无关,你怎会知晓?”
“呵呵……”柳言知喘息道,某一瞬的笑真像伏网的青蛛,“那自然是因为,柳合身边,有我的人啊。”
风临也笑了:真假暂且不论,只当她所言皆真,那晚皆是柳合独断专行,那她们也是默默放任。且那夜杀我是有旨意在的,她降旨,柳家岂能不知?
然心作此想,但对她所言主谋,风临却并未有异议。
抬手理了下袖摆,风临道:“说完了?”
柳言知道:“方才只是诚意。殿下,我病体难以支撑,容请卸一道铁链,我必知无不言……”
风临未准,但让人搬了个木凳进来,柳言知得以稍坐,不由长长呼一口气,缓了许久,才道:“下一件,说什么好呢……”
“说说你们怎么杀的太女吧。”
柳言知的手忽地一顿,随即摇头笑道:“殿下,我们没有。”
风临也不废话:“动刑。”
“杀先太女的是风媱风希音密谋,孔王施行,与我家何干?”柳言知微显激动,“我也曾是先太女的同窗,怎会对她心存歹意!先太女遇刺,我心难道不痛吗?若我家真有罪,陛下焉能容我们!”
风临注视她,淡淡道:“是啊,孤也好奇,她怎容得下你们呢。”
“我、咳咳——”柳言知剧烈咳嗽,浑身镣铐震得哗哗响,“不是我们!都到这地步了,做过的事我难道不会认吗?先太女遇刺与我们全无干系,您若真要计较,我只实话相告,东宫僚属的清理……有我家的一份。”
指尖微刺痛,风临面上不显:“说。”
柳言知像是犹豫畏惧,迟疑开口:“可即使是此事,也是陛下授意的……”
“说。”
柳言知犹豫说:“当年先太女去后,东宫属官群情激奋,久日不平,渐生出怨怼之心。陛下一国之君,为江山社稷计,想来日储君恐不得她们相容,朝局难稳,便狠下心来,召集了几个心腹之臣,清去了彼时东宫许多顽固之人。”
似细雷钻进耳朵,鸣得脑中发痛,风临微微歪头,凝视柳言知,神情已变得很可怖。她笑道:“时间。”
“陛下是什么时间下令动手的?”
刹那间,柳言知脑中急速飞转,终给出了答案:“丧仪后不久,听家中说,是刘尚书进言,灭祸苗于初发。”
风临睁着一双黑眼笑问:“东宫的青松,也是死于你们之手么?”
“不是。他是殉主。”
好,好极了。风临凝视着她,此刻真想拿刀将她分成八段。
这个人,若现在死在这里,似乎也无不可。
“宁安愉,是你带进京的吧?”
柳言知心内反复思量,片刻犹豫,那边风临已示意人动手,便抓起她手便要拶指。
柳言知脸色立白,边挣扎,边道:“我的确送进个人进京,只是当时不知是宁家姑娘。”
“这人是谁给你的。”
柳言知说:“那我着实不知。当夜一应事,皆是我那位长姐安排。”
风临瘆人微笑,饶有趣味地盯着她,忽问:“前几日还宁死不屈,怎的忽愿开口了?”
“坚持两日,是试探。当我发现您真的会杀我时,闭口不招就是一种愚蠢了。”
柳言知咧嘴轻笑,一丝血缓慢淌下:“这天下,我的命最重。”
“呵呵……”风临起身,阴影随着动作,一点点遮蔽柳言知面庞,一步一步走向她,站定其面前,突伸手一把扯住她头,森然笑道:“既然你如此惜命,怎还敢在孤面前谎话连篇?”
风临将她的头扯歪,就像在打量一件待估价的物品,道:“你说你的命最重,那孤就把你的头斩来称一称,是否真比他人多些斤两。”
闻得此言,柳言知神情立变,知她真有杀意,情急之下,果断抛出一道钩子:“殿下,您杀了我,便失了揪出身边二心者的机会!您似乎极重视慕霁空,可她真的值得您信任吗!”
“她与内卫交从过密吧,那她有没有告诉您,内卫一直在暗中查您呢!”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