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看得严些便是,这毕竟是她最后的笔墨。”
慕归雨凝望纸上墨字,忽然说:“我当真罪孽深重。”
只是我暂不能死罢了。
“殿下,我叫您来是要教您一些东西,与先前所有都不同。”她抬手捂住脸,少顷松开,重新端坐,神情已很平淡。
“殿下,这是我作为老师,授与您的第一课。”
“这一课的名字,叫夺权。”
“想要把权利握在手中,就要先将旧有的势力清扫出局。善借制度,利驱世情,迷烟惑敌,谋内藏身。”
“枯言无益,我将亲身示范给您看。”
“殿下,我们从大理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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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品院内,刘达意于下午收到了朝会的消息,以及孝陵的事。
她眼珠转了又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叫来心腹仆人道:“你去告诉我女,务必设法将二事联系在一起。殿下现在躺在床上不管事,一切事情叫她与张大人拿主意。”
“只是现在我们相争,也不能叫那镇北王得了利。我们也该给她来点麻烦。”
仆人小心问:“我该如何告诉女郎?”
刘达意眼睛泛着阴冷的光,笑道:“她不是有那两把刀吗……”
“她污我们贪饷,我们就告她谋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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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风临回来的很晚,回来后又去文轩阁理事,叫人去查那几个农人的底细,过问问话结果,直忙到子时之后才回映辉殿。
子徽仪已睡着了,躺在床上,床前照旧摆着盏小灯。风临无力言语,慢慢走到床前熄灭了灯,脱下鞋袍,悄悄上了床。
她的伤口有些肿了,今晚不能再喝麻沸散入眠,回殿前只饮了半碗安神汤,今夜已是可预料的难熬。
轻轻爬到子徽仪身边,刚要躺下,子徽仪便缓慢睁眼,如似被夜风惊动的花,强撑着困意转头看她,呢喃道:“殿下?”
“嗯。”风临疲惫地应了一声,紧绷的神经为这一声殿下松弛了下来。她很快地躺下来,把头靠在他肩上。
子徽仪睡意惺忪,在她靠来时下意识去搂住她,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有些慵懒,却很好听:“每天都这样晚,身体受得住吗……殿下……今天我知道了一件事……”
风临在夜色中惊讶地看向他搂住自己的胳膊,一时间心中微动,声音也不禁柔软:“什么事?”
“皇夫殿下给我们赐婚了是不是?”
风临愣住了,许久都没回话。
子徽仪轻搂着她,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您不喜欢……是吗……”
“不是的。”风临牵起一缕他的长发,低头吻上,“我喜欢。”可我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太好了……您同意就……太好了……”子徽仪合眼,就这样以笼抱她的姿势渐渐睡去。
风临沉默地抱住他,在他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中,与他一同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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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知过了几时。
梦中一片可怕的黑。
阴冷、潮湿的气氛淹没了风临,那感觉像冬,像雨,又像夏夜。诡异的氛围在黑暗迭变交替,带来不同的刺骨寒冷。
风临好像行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荒原,脚下有水声,像刚下过雨的泥地。她费力地走着,浑身冻得冰冷,走了不知多久,望到前方有一座巨大建筑,直耸入云,她想去避避风,加快了脚步。
她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四周忽然传来嗖嗖的响声,还有不知是什么的惨叫,她加快了步伐,在力气耗尽前终于走到那建筑面前,正想找门进去,却突然发现,这是一只胳膊!
眼前建筑忽然蒙上了带血的衣袖,风临霎时退步抬头,无不惊悚地发现,这是一只伸向夜空的手!
这是她长姐的手!
“怎么回事……”风临脸在一瞬煞白,连连后退,却未想此时天地突变,一道道箭一把把锁横天贯地而来,把她杀得四分五裂。在天地扭曲颠倒间,风临看到了脚下潮湿的液体——
是血,全是血。
霎时间,从前所有生离死别、惨祸悲剧一齐涌入脑海,整个天地都充斥着回忆的惨叫。
长姐!快跑!
别走,求求你……我们,还要回家,别丢下我……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
殿下生死都在尽孝。
为什么不惩处她们?!
母皇,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关我……——有人吗?有没有人啊?谁说句话……谁说句话!
你让我觉得,我活着,就是一个错……
生死都在尽孝——
临儿快跑——
“啊!!!!”
一切噩梦纠缠如巨浪涌来,风临再也支撑不住身心折磨,爆发出凄厉惨叫。
子徽仪猛然惊醒,一下从床上弹起,在反应过来惨叫是身旁人发出时,他立刻近前抱住她肩膀,焦急晃道:“殿下?!”
风临满身冷汗,眼瞳骤缩,猛地抬头。
在子徽仪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刹那抬手捂住他的眼:“别看我!”
子徽仪立刻不动了,而在这瞬间,风临捂着眼将他摁倒在床上。
二人长发交织,像交融的河流,风临摔进这河水之中,任由青丝捆缚。
淡香与温度慢慢稳住了她的心神,狂跳的心与剧痛的头得到缓解,她神色有了几分清明,后知后觉地低看向子徽仪。
风临捂着他的眼睛,手心感受到他睫毛的触感,没动,他没有反抗,任由风临胡来,哪怕神志不清的风临可能会伤害他。
“徽仪。”
黑暗中,风临唤了他一声。那声音隐隐颤抖,显得可怜。
子徽仪心脏窒痛,在她唤自己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在怀中,难抑心疼道:“我在。”
风临贪求他身上每一寸温暖,如将冻毙的旅人紧紧回抱住他,将整个人都埋进他怀中,哑声问:“徽仪,我是醒了,还是仍睡着?”
“您醒了。”
“你在,也不是梦吗。”
字字化为荆棘捆扎住子徽仪的心脏,她带着小心的一句问话,比曾经所有的利言更让他心痛,子徽仪十指指尖都颤了一下,进而死死抱住风临,这一刻他恨不得把所有情意都从血肉里挖出来,烧干凝练成三个字,摆在她面前,让她安心。
“不是梦。”
他那样心痛地抱住他的殿下,一遍一遍说:“这不是梦,我就在您面前。只要您能好受,您想对我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风临慢慢把头靠在他脸颊,感受到温热的触碰,她忽然哽言:“我就只想抱着你。”
子徽仪立刻拥住她,双手在她后背摸到些阴凉的液体,黑暗中看不清,他以为是惊醒的冷汗,心疼难当,将她搂在怀中不断轻声安抚。
于他安抚声里,风临渐渐平静下来。
夜色中,二人互相依偎,如同在冬夜拥抱取暖的小兽。
大殿寂静,殿外月华如洗。
子徽仪抱着她,忽然听见她在自己耳边问:“你是我的么?”
子徽仪音如玉鸣:“我是。”
“你会离开我么?”
“……”与方才不同,这次子徽仪未立刻回答,挣扎许久,才垂眸道:“不会。”
“为什么迟疑了?”
“没有。”
“是又骗我吗?”
“……没有。”
风临脸贴着他修长脖颈,唇抵在他颈侧,像在吻他跳动的脉搏,低语:“那我再问一遍,这次你要快些答。”
“好。”
“你会与我长相厮守吗?”
子徽仪整个人霎时僵住,电意从四肢直冲上头顶,轰击理智,直令他五脏六腑都泛起麻麻的痛意。她说什么……
风临还在说话,用她少见的疲惫声调,沙哑地,沉倦地问:“会再次弃我吗,头也不回地走……你会离开我吗,像她们一样。”
在这微弱的声音面前,子徽仪忽然丧失回答的力气,紧咬牙关,指尖不住地颤抖。他最后几乎是逼着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不会。”
风临将头靠在他脖颈,无意识地蹭了蹭,嘴唇贴在他脖颈肌肤微动,喃喃道:“说话算话。”
黑暗中,他觉察有什么摸索上自己的手,风临勾住了他的小指。
说话算话。
待在我身边。
夜如此漫长,但因为拥抱,不再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