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举,使得这些承恩闻人慧的学生、同僚们对李思悟这个为老师身后名奔走的学生生出欣赏好感,纷纷转变态度,反而变相帮了李思悟一把。
但相对的,闻人言卿的境况就很糟了。
她同时受到两方排挤,家中更不待见她,对她的意见已渐变为斥责、甚至痛骂。但闻人言卿自那篇文章后,始终未再发表过什么言论。她也不见慕归雨和风临,只一门心思扑在新升的职务上。
有京兆府的前同僚曾在私下嘲讽她,说她是:“由人变狗,拿长辈脸皮卖得根好骨头。”
-
风临忙了四日,便有四日未得见子徽仪。
她倒没很想见这个人,只是先前答应父亲的事已过了许多天,她不好再拖延下去。
之前让子敏文转告,也没了动静,后来又递了两次邀帖,都被以风寒不便见客婉拒了。这天风临实在等不下去,决定亲自登府拜访,无论如何要把父亲交代的事情办了。
将出门时,风临恰见到来府上求见的祝琅华。近来忙得厉害,她都把这个人忘了。这人还是那副旧话,想来侍奉,想来照顾,但风临急着出门,几句话劝他回去了。
她走的急,所以没看到身后,祝琅华慢慢垮下的笑容,和眉宇难掩的焦虑恐惧。
眼见着镇北王的车马离去,他的小厮有点急道:“怎么办啊少爷,我们回去要怎么……”
“闭嘴!”祝琅华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却控制不住焦虑地绞着手帕。
现在情势激变,你必须要攀上这根高枝,无论如何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否则——
祝琅华浑身一激灵,再也不敢回想祝勉的话。他抬头看着远去的车影,渐渐生起些慌乱的主意来。
-
子敏文见到风临来时,脸上满是意外。
她眼中瞬息的惊愕没逃过风临的眼,尤其在风临说要见子徽仪时,她瞬间皱了下眉。
“出什么事了?”风临直接问。
“没有啊。”子敏文讪笑道,“就是他风寒还没好,实在是……”
风临也不客气,直接走进门内:“礼物已经带来了,父亲吩咐孤来,今天就一定要见到人。你说不行,那孤就在这等,等到你们觉得能见为止。”
子敏文实在没办法,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妥协道:“唉……我去派人问问他。”
许久后,后院给了回话,说可以见,只是他不便走动,请风临移步他宅院堂中会面。
子敏文有些犹豫,但依旧吩咐心腹压下消息,带人领风临去了。
进了院门,里面随从仆人早退了出来,统共只留星程和素问守在外头。
上阶时风临无意瞄了星程一眼,发现这男孩两眼像是前不久哭肿过,眼周还有没消完的红肿。
风临独自进了门,往里朝北一拐,便来到子徽仪的厅堂。
内里已备好座,堂中央有一扇翠峦屏风遮挡,那少年就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
风临走到座上坐下,看他屏风上的身形,感觉他好像瘦了。
“殿下执意寻我,有何要事?”
屏后的人先开口,声音极力掩饰,但风临还是听出浓重的消沉,声音一出,连屏风上的人影似乎也变得憔悴不堪。
“你真的病了?”风临没察觉自己蹙眉。
“算是。”
风临道:“还以为这是你不想见孤的借口。”
屏风后的他沉默了会儿,道:“殿下找我何事?”
真冷淡啊,多一句闲聊都不愿。风临眉皱得更深,直视的目光似要把屏风戳破。这几天她睡得不好,脸色本就不佳,今天偏偏穿了件槿紫长袍,直把她衬得脸色雪白。
“自然有事。”风临抱臂端坐,皱眉直视面前屏风,“是父亲让孤来寻你。……子徽仪,你见孤干什么要立个遮挡?”
“我怕过了病气给您。皇夫殿下让您来寻我,是为何事?”
风临突然像吃了好大一个瘪,脸色尤为微妙,转脸瞪了他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从嘴里挤出话:“来道歉。”
“嗯?”子徽仪有点不解。
风临道:“来和你道歉,道歉……道歉!”
人影静了下来,不知是为皇夫令她道歉,还是为她竟然肯来,又或是为她最后那个问题,总之,子徽仪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才再开口:“您为何道歉呢?”
“还能为什么。”风临越听他声音越不对劲,心里起了疑。她不喜别人瞒她,尤其是子徽仪,渐生出不快,道:“孤和你认识多少年了,你什么样没见过,要弄这劳什子做样。”
她越说脸色越差,突然猛站起身,大步疾走到屏风后:“孤就问你挡什么?!”
她毫无预兆窜到面前,少年猝不及防,仰头看她,将一张憔悴抑郁的脸尽现于她面前。
这人不知受了何种折磨,短短几天脸竟瘦了一小圈,原本漂亮动人的眼睛,而今眼下却有淡淡乌色,像几天都没睡好的样子。他似满腹心事,眸光黯黯,郁郁难解,像是即将绷弦的琴,整个人都显出极压抑的状态。
而在他的唇角,风临看到了一处微紫的淤伤,看淤色,至少有四天。
风临没想到会看见这样的他,微微愣住。
看她绕到面前,子徽仪美目微圆,片刻后垂眸,低声说:“道歉的话,可以不吼我吗?”
话音很低,很轻。风临顿时噎住了,忽觉得自己好不是人,又想起父亲的话,愈发愧疚,一时气也蔫下来,好半天才用小声道:“孤来和你道歉,是为那天宫宴的事,那晚是孤过分了,对不起。”
她微微挪眼,有点别扭道:“父亲已经训过孤了。”
子徽仪听见她语气突然变小,抬眼看她,大眼睛瞧了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没得到他回话,风临低头看他,正见他望着自己,心中兀地一跳。
子徽仪低下头来,长睫垂下,实在楚楚动人。但他神情却没半分示美的意思,而是落寞消沉,到了一种灰暗的程度。
“其实您不必来道歉的。”他低头道,“您也不是甘愿的。”
说完,他自己沉默了会儿,道:“如果只是为这事的话,我接受了,您可以回去了。被逼道歉,您也不开心吧……”
子徽仪正说着,忽然觉得头顶暗了些,正疑惑,一只手忽然伸到下巴下,将他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他抬眸,正见风临蹙眉凝望他,神色微沉。
“发生什么了?”风临看着他的脸问,“这伤谁弄的?”
唇上那道她带来的咬伤淡了许多,可嘴角又多了淤伤。那颜色她不喜欢,看得心甚为烦躁。风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谁干的?”
子徽仪抬起脸,愣愣望着她,眼圈一点一点红了。
风临察觉不对,立刻俯身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什么?
子徽仪定定看着她,耳边忽然响起那天护城河的水声。
“你这个贱人!”
“吾当你们昨夜做什么去了,原来是两个咬虫私会,竟去不要脸皮去了!吾问你,你那嘴巴上的伤给谁咬的?打量吾瞧不出是不是!亏你还有脸来!”
“洗!给吾好好洗洗你这张嘴!”
“吾今天就让你知道你到底是谁的人!胳膊伸出来!你竟敢推吾?!”
“啪!”
“贱货!牢牢记着这个字!再让吾发现你被她占了便宜,吾就把它纹在你脸上!”
水声一点点淹没他耳畔,子徽仪注视风临,微动起唇,很轻很轻地说:“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磕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刻,风临的脸直接黑了下来。她俯身盯着他,道:“是她干的。”
不是疑问或猜测,而是肯定的陈述。
迎着子徽仪目光,风临抓起他手腕,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问:“她哪点比得过我。你为何死心塌地跟她。”
子徽仪笑了,用那张带着咬伤和淤伤的嘴:“她哪点也比不过您,可是我得嫁她。”
风临慢慢直起身,放开了他的手,说:“子徽仪,我今天也给你一句话。你想嫁她,做梦。”
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交代的事办完了,殿下当然会走。子徽仪坐在椅上,无声看她踹开屏风,大步往门口走去。
她走了。
她就要走了。
眼见着那只脚就要踏出厅门,一刹那间,子徽仪忽感胸膛撕裂,突然站起身惨声道:“殿下!”
这是一声何其凄惨的呼喊,简直如黄鹂泣血,香兰裂肺,风临瞬间停下脚步,立刻转头,却在回头瞬间被人自身后狠狠抱住。
长发随惯性飘荡,衣袖在她腰间剧烈飞舞。风临低下头,在淡香入鼻的那刻,她回头看到了子徽仪痛苦不堪的面容。
他没有哭,却让风临觉得比看到泪水还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你……”
子徽仪牢牢自背后抱紧她,一会儿,就只一会儿就好……
护城河的船上,风恪的责打辱骂并不能伤害他,将他摁进水中,反复呛咳也不能损伤他的心半分。
唯独刻字……
唯独刻字不行。
在耳钉的尖端划破他皮肤时,他的心好像也被撕裂了。这种羞辱不是他可以承担的。当看到她丑恶的封号在自己身上出现的那刻,他突然崩溃,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
彼时那个人还在为这作品沾沾自喜,全然未料到子徽仪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人投进河中,她当时便吓软了腿,直到子徽仪被捞上来,她才重新恢复言语的能力。
但她逃了。赶在宵禁之前,她逃下了这艘船,逃离了可怕的局面。
子徽仪留在船上,任由素问星程呼喊也全然不动,如同一具尸体,直到天亮。
子徽仪浑身颤抖,将脸深深抵在风临发间,就像汲取一点面对的勇气。
“殿下,”他十指颤抖地抱着她,话音如同哀求,“能不能吻我一下,别咬我,一下就好……”
“求……”他喑哑低语,身前人忽转过身来,双手捧起他的脸,以极轻的力道贴上他双唇,温柔,克制,就像在吻一片羽毛。
风临捧着他的脸轻吻,抬起脸,复又吻了他的眼,和他的额头。
在他巨大酸楚中,风临低声道:“为何让我吻你,就这样委屈吗?”
子徽仪突然说不出话。
她轻轻吻了下他的睫毛,说:“这是歉礼,下次我不会这么温柔。”
抬指轻抚他嘴角的淤痕,风临低语:“你是我的。我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擅动。我会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你也要牢记。”
最后吻了下他的睫毛,风临转身离开。踏出门时,她眼中狠厉的杀意为春日阳光所蔽,须臾不见。
-
当天夜晚,子徽仪独自坐在庭中亭下,仰着头,默默看着月亮。
他看的月亮总是残缺的,有时银钩,有时半圆。满圆的月亮太刺目,他多看一会儿眼睛就会痛。次数多了,他就少看了。
月光凉凉的,落在他身上,像一捧泪。子徽仪淋着月光,心里想,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很快就结束了。
我也不用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星程捧着药过来,轻手轻脚放在他面前桌上,还没张口,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又哭了?”子徽仪问。
星程抽噎道:“我觉得公子可怜……那天真的吓到我了……她们推我也好疼……”
说着说着,星程突然忍不出哭出声来:“公子,我害怕,我想娘了。”
子徽仪那一瞬很落寂,他缓缓起身,抬手拍了拍星程的背,给他递丝帕擦泪,“抱歉,是我不好,以后不叫你跟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星程哭道,“娘早走了,我只有公子了。我想好好做,可我真的害怕……我好想她……”
子徽仪咽喉酸楚,轻轻安慰。
不久后星程稍稍平静下来,坐在他身边擦着脸,忽然小声问他:“公子,夜深的时候,您会不会也想娘?”
子徽仪猛地定住了,愣愣看着月下空庭,很久后,才轻声道:“想。每天都想。”
“想母亲,想父亲。想我以前的……家。”
当他说到家这个字时,平淡的语调不可抑地颤抖起来。仿佛这个字成了他的凌迟,仅仅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