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已是个瞎子,也切实明白,风临这话绝不是玩笑。
她胆寒了,她一个弃子,她赌不起!
“定安王……殿下!您不就想知道些往事么,咱们有话好好说,即便您不要挟我,我也是要讲的。您只当我方才的话是挑拨,却不知我那话真的跟金子一般!贪军饷,假人头,这多大的糟事,陛下如何忍了呢?”
风临盯着她道:“还说不是挑拨?陛下当年分明是怕重营有患传出去不利国事,惹周边虎狼起歹心,不得已才咽下这口污漕气……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们当年捅了多大的篓子?当年飞骑大营是我朝国防依仗,你们也敢做空!
连年损而不补,飞骑时至今日都未能复元气,已经彻底没落了!若非如此,吾又何至于如此拼命!”
王钥苦笑一声,两个无神的眼睛在空中胡乱望着,说,“您的话有理,却不是全理……我们贪了这么多年的钱,为何无人查举?从前也有巡营的钦差,怎都没看出来?当真是只有太女一个明白人?”
风临暗自咬牙。
王钥咽了口口水,对风临低语:“难道你真觉得,当初那些钱都是我们拿了?”
风临只觉肺腑之中涌起一股怒火,却凭理智强压了下去,颤声道:“陛下岂会不知?你说这些到底何意!”
王钥道:“陛下当然察觉了,不然怎会突然命太女去巡营呢……呵呵……只是有些事察觉了也晚了。又或者说,她也没料到困兽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风临再忍不住,一把上前攥住她衣领:“说重点!”
王钥被这一拽牵动伤处,痛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话:“殿下,难道太女只查了我们么?”
风临顿时手脚冰凉,她指尖如针扎般痛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都有谁……!”
王钥脸上皱纹微漾,扯出个苦涩的笑,话里有无奈,也有对眼前人的一点轻蔑:“我说了,你又如何?”
风临刚要张口,却听王钥又说:“你就算知道了谁,寻得到证据么?你奈何得了她们么?你还能……真杀了她?”
“听你们这种人的话,只怕这辈子一件事也做不成!”风临攥着她衣领道,“你只讲你的,做什么是吾的事。”
王钥笑了一下,不急着回答,反而头一偏,嘴里吐出一口血沫,似是要拿乔一番。
不想风临不惯毛病,一拳呼啸而来,直把人打得要冒金星,口鼻一道冒血,后仰着栽倒地上。
“哎呦!”王钥只觉面上痛得要命,不由得喊道:“做甚打我!有什么话商量不得,非要打!”
风临只冷声道:“快说。”
听见这冰冷的两字,王钥悲从心来,黑暗中摸索,觉手上一热,知是流血了,一时间苦痛交加,不觉倍感凄凉,自己这辈子怎活成这幅样子?心绪低迷,不由得悲愤喊道:“打我便能顺气么!只管打我……你捉不到罪魁祸首,便只拿我撒气!拿我这个老妇撒气……把帐一股脑,都算在我头上……
凭甚赖我!凭甚赖我!都道我们谋害储君,可别人就清白么!我们不过是给旁人做了刀子!没飞骑营的事,你以为她就有命吗?!
太女是非死不可!”
“你说什么?!!”风临爆发出一阵怒吼,内力随声音迸发,震得铁链发颤。
王钥被这一吼震得耳朵微鸣,本能地想往后逃,却被风临抓着头发拽了回来:“什么叫非死不可?当年长姐到底查了什么?!谁还有胆子杀储君?!到底都有谁?!说啊!说啊!!”
“除了皇女,还有谁敢杀皇女!”王钥急得变了音,赶忙说,“当年你们来前两天,王勤孔心就收到了珣王的信!”
风临的手发抖,追问道:“信上都写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到信!”王钥道,“我只知道,收信没多久,陈武卒便到了!”
“她们怎么来的?谁把她们放进来的?!”
王钥慌乱地抬手挡在自己与风临中间,道:“能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我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能说!你当我想这样活着吗!狗一样在这牢里……她拿我当链子呢!栓着那些人!
你真想知道,别揪着我……去问魏文!魏文她有账!”
吼声兀地停下,只听得黑暗之中传来一颤抖而隐忍的声音:“魏老她……已经死了。现在你叫我去问她?”
“死了……”王钥喃喃一声,谈不上惊讶,只是还不等她呢喃完,风临的怒吼又响起:“什么账?!她有什么账?!说清楚!说明白!”
王钥惊慌抬手挡面,心惊道:“不知了、再不知了,能说的都说了,她死了我也没法子,人也不是我杀的!你逼我没用!陛下也知道,你何不去问陛下!你、你何不去问柳——”
大门在此时轰然开启,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她的话,幽光之中,孟品言笑嘻嘻地站在门外,对风临道:“殿下,时辰到了。请吧。”
风临没有理她,转身仍想追问,却不想孟品言直接解下长刀横在风临面前,幽幽道:“殿下,一处有一处的规矩,莫要下官难做……”
风临目光划过面前暗黑的刀鞘,沉声道:“吾若不依,你还想动手?”
“不是下官想同您动手,而是您想同下官动手么?”孟品言用轻飘飘的语气将话调转了个个儿,重新抛给了风临,“殿下,您当真要与陛下内卫动手么?”
话语轻快,暗锋湛湛。风临暗暗咬牙,按下火气,转身大步离去。
见人走了,孟品言却不相送,只示意两个内卫跟了出去。直待人都走远,她才扭头看向牢里那瞎子,漫不经心问:“说完了?”
“嗯……”王钥沉沉应了一声,瞎掉的眼如两口深井,望不见涟漪。
得到了回答,孟品言话锋反而转冷:“可你话有点多了。”
王钥嘿嘿赔笑一声,似讨好道:“大人,我不擅这个,难免掌不了深浅,莫怪、莫怪……”
话还未说尽,孟品言便走了,大门随之合闭,将那囚徒关入黑暗之中。
孟品言没走两步,见牢侧墙暗门开启,从中钻出一人,手里还捧着个残香,问说:“头儿,这还计着么?”
孟品言道:“人都走了,一道丢了吧。你今儿听着的话不许乱说,只写一份送给陛下桌上,咱这不留底。”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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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茫然地走出内卫府,一路神思恍惚,走过了马车也浑然不觉,若不是江墨恒及时叫住她,她怕是能这样一路走回王府。
上车后行了不知多久,忽然停了,风临愣神之际听见车外江墨恒禀说:“殿下,有人求见。”
风临道:“谁?”
江墨恒走近窗前,低声道:“慕大人。”
“哦……”风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说,“请她上来吧。”
车门轻启,带进一阵水汽,慕归雨笑着作了个揖,而后自顾自寻了个地方坐下,说:“殿下,今日好巧——”
风临直接了当道:“问吾怎么在内卫府吧?陛下突然准吾见王钥,吾就去见了。”
慕归雨一阵沉默。
风临望了她一眼,接着说:“时间有限,王钥也没说什么有用的。只是帮吾确认了一个猜想——珣王当真深涉其中。”
慕归雨仍是未说话,但此时风临思绪低沉,没察觉到对面人这一瞬的沉默,依旧自语道:“话语之间她倒是提了件事,令吾很在意……霁空,你听没听说过魏老有什么账?”
慕归雨抬眼道:“账?”
“嗯,”风临道,“王钥说魏老似乎有什么账在手里,却未说是谁的账……吾一时摸不到头绪,莫非魏老之死与这账有干系?”
慕归雨眼珠一转,立刻道:“在下回去便探寻往年有关魏太傅的奏章,势必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风临闻言抬起头,定定望着她说:“难道你有耳闻?”
慕归雨摇头说:“猜想而已,在我眼中,当年魏太傅急流勇退,不是避祸,更像是为了保全什么。只是斯人已逝,究竟保全的是人是物,在下也不得而知了。”
风临一阵怅然,目光飘在半空,自语道:“为何魏老死了呢?为何我一回来,她就死了……到底是歹人作祟,还是上天存心捉弄我……”
“殿下何不去问问魏霈然?”慕归雨浅笑道,“她是魏太傅爱孙,眼下魏氏飘零,魏老独女也已亡故,若真有什么人知道隐情,也该是血缘最亲近的魏霈然。”
风临道:“她似乎不乐见吾。”
慕归雨问:“那便不去了?”
“去。”风临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厚脸皮一些呗,求才嘛,不丢人。吾从前也不是没干过。”
“那这便去吧。”慕归雨笑着邀请。风临愣了一下,也允了,命人改道。
路上慕归雨一边指路,一边同风临讨论即将到来的楠安之行,话语间提起老将军顾程,风临便多问了几句。
慕归雨道:“顾老将军辈分大,在下与之并不相熟。只知她做事稳妥,心细谨慎,虽然没有刚猛冲劲,但不失为守城之将。若尽心与殿下谋事,倒算得上稳妥人。”
“愁就愁在这‘尽心’二字上。”风临盯着她道,“战场上将帅不和会酿大祸,她当真会与吾齐心协力么?她儿子是缙王夫吧。”
慕归雨自然知道她言外之意,安慰说:“缙王与王夫似乎不和……”
“不和也是缙王夫。”风临道,“这缙顾二字早已绑在一起,个人间和与不和又重要么?霁空这话你应当来教我的,怎的换我说给你听?”
听到最后一句,慕归雨不禁哑然失笑,“什么教不教的……在下又不是您的老师。”
风临撇了下嘴,慕归雨收了点笑意说:“在下也不是不叫您提防,只是去的是顾老将军,总比旁人要好。顾老将军好歹还有个正直的名声在。”
风临道:“哼……但愿是真正直吧。”
说话间二人已到魏泽居所,此处偏窄小巷,车进不来,二人只好撑伞走进去。
魏泽租住在一窄屋里,只租西侧一厢房,二人顾忌她颜面,屏退随从,站在门前敲了好一阵才开。
见是她俩,魏泽面上表情很复杂,也不请两人进去,直接了当说:“我以为我说的很明白了。”
“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慕归雨笑着收起了伞,上前一步道,“便是陌生人来讨水喝,你也该让人进屋不是吗?好歹也是读了圣贤书的人,行事当有礼节。”
魏泽唇抿成一条线,似是被这话说痛了,侧身让了路,待二人入内,自己便扭头去倒了两碗水放在桌上,说:“喝完便走。”
风临默不作声,悄悄打量,见屋内虽贫,却有许多书稿,打扫也很干净,桌面一尘不染,可见主人利落。
她端起水稍饮一口,便在慕归雨目光中开口道:“实不相瞒,今日来有二事。一是吾对女郎仍有慕才之心,厚颜登门,欲再邀女郎共事。”
魏泽断然拒绝道:“才疏学浅,恕不能效力。殿下请讲第二件吧。”
风临犹豫着放下碗,说:“女郎不愿,云逸并不勉强,来日方长,自有昭显吾诚意那天。还有一事,特来劳烦女郎,是想询问,是否有听过魏老有什么账本?”
魏泽反问:“什么账本?”
风临看了慕归雨一眼,说:“许是同旧事有关……”
“没有那样的东西。”魏泽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们已经很艰难了,当真不想再卷入风波之中。殿下之心小人敬领,只是殿下若真为小人好,就请不要再来往。与您越远,我们才越平安。”
慕归雨此时起身道:“言辞无状,今日不宜再谈了。”随后她转头对风临道,“殿下,走吧。”
风临没说什么,只悄悄掏出一袋银两放置桌上,沉默出门了。
二人出了小巷,在伞下作别,上车前风临回望慕归雨一眼,欲言又止。慕归雨便道:“殿下,怎么了?”
风临又看了她一眼,才说:“你似乎瘦了?”
慕归雨一愣,笑也凝在面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或许是吧。”
“还是要多吃些,再瘦下去便成一把竹竿了。”风临说完便上了车,复而自窗中探头道:“真不用吾送你回去?”
慕归雨摇摇头道:“那便太惹眼了。”
“好吧。”见她如此,风临只好离去。待车马渐远,慕归雨复而折返,又回到了魏泽门前。
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声音:“没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