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影下。
闻人言卿很是诧异,但也随之退到道墙边。在华辇经过时,两人行礼问候,皇子抬眸望了她们一眼,点头为应,很快离去。
人影远,两人直身往外走。慕归雨神情平淡,仿佛无事发生,但闻人言卿却百思不解。
她知道皇子对慕归雨曾有意,但即使如此,也不至于这般避让。闻人言卿在旁暗观,思忖许久,直待出了皇城,走至车马前,方才低问:“你与皇子殿下发生什么了么?”
在话出口那刻,身旁人忽地身形一滞。
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失态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了。闻人言卿望着她,慢慢道:“你们俩到底……”
慕归雨有许多种从容得体的话术绕过这个话题,但她罕有地直白表拒,道:“我不想谈这件事。”
闻人言卿却也罕见的不肯放过:“原来你真在躲他?”
对方没回,闻人言卿仿佛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往下问:“为什么?难道你对他没有心动?”
慕归雨原在凭涵养压制愠意,可听到末尾那问,紧攥的手不知怎的松开,目光微低,眼神竟有丝怔然,半晌,方才微声说:“怎会不对他心动,他连影子都是彩色的……”
闻人言卿追问:“那为什么……”
“不配就是不配,没有为什么。”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极平静,仿佛只在陈述一个结论。闻人言卿显然对这个生硬的回答不满意,皱眉道:“可你对他有意,他对你也有情,为何还如此?难道你是觉得成婚了,不能尚皇子吗?可我觉得……”
“够了。”慕归雨直接打断了她,冷然道,“你过界了。”说罢,直接甩她而去,登车离开。
闻人言卿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望着她的背影慢慢道:“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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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长吉州城前五里,青石溪前,一大片士兵持旗威立,面向西方,似在等待何人。众兵前,一位年轻女郎身着轻甲,腰挂紫鳞鞭,手持乌金刀,立马道中,翘首前望。
她自昨夜就赶至此地,今晨天一亮便站在这,等了不知多久,琥珀色的眼满是焦急热盼。
日头点点西移,在热切的目光中,远处的大地终于现出一道红色的旗影,地面隐约震动起来,马的嘶鸣声自天边传来。
她激动起来。只见前方大军行来,一袭金行装的风临现身,策马掠过青石溪,水声惊飞一串白鹭,她在飞鸟声中高声唤:“安愉!”
“殿下!”年轻女郎跳下马,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朝对方奔去。
风临在相距十余步时勒马,也跳下马朝她跑去,两人在道中握住双手,相视而笑。几日不见,宁歆精壮了不少,眉宇间郁色也被疆风吹散大半,穿甲佩剑跑来,看着倒有几分将官的模样了。
“怎样?”风临握着她手上下端详,关问,“这段时日还应付得来吗?”
宁歆点头说:“都好。您的部下都十分体贴,这些日子大小事务竭力配合,没曾为难我。近来有几次夜袭,但对方意在试探,攻势不烈,倒都可以应付。您呢?”
宁歆原想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如何,但见她神采奕奕,双目明亮,气色丽若棠花,自是畅快非凡,何须多问?便将话都咽了下去,只关切望道:“华京一战有没有受伤?我听闻您得胜,现在道声恭贺是否迟了。”
“自是迟了。”风临笑道,“你说该如何?”
宁歆闻言而笑,道:“好酒好菜来赔罪,够不够?”说话间向她身后望去,见后方车马处,子徽仪雪袍玉立,远远地向她颔首致意。宁歆还以一笑,悄与风临道:“您真的将他带来了。”
“是啊。”风临也回首望他,低语道,“好不容易重归于好,竟半点也舍不得松开手。见笑了。”
明风拂面,将她鬓边发丝吹起,侧颜如玉,于晴空之下宛若一朵迎光绽放的蔷薇,明丽温柔。宁歆有许多年没见她这神情,恍惚一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华京宫庭。
只是一个人而已,其得与失,竟可令枯木回春,久病得医。
宁歆并不懂情是否真有这回天奇能,但见挚友神采焕发,真心高兴,也不管其他,只想:好公子,你可一定长长久久陪在我殿下的身边,最好一辈子不离半步……
“安愉。”
面前声音传来,宁歆忙止思抬头,见风临从衣袋中掏出三封书信,朝她递道:“家书。”宁歆一愣,忙速手接过,挨封看过封面,认出三封分别是母亲、父亲、弟弟的字迹。宁歆手指摩挲墨字,感慨倍增,笑了笑,将信仔细收好,拉着风临道:“殿下,我们快回驻地,今晚我置些好菜,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风临点头应下,两人搭肩畅笑,一齐向坐骑走去,夕阳西下,水泽映天,子徽仪在后方目望,只见两个姑娘快活行走,影子倒映在辽阔大地,在她们头顶,一行白鹭振翅高飞。
夕霞漫天,红日缓没入大地,在暗下的天地间,飞鸟融于天幕,白影渐化为夜中几点银星。
地上灯光一盏两盏,逐渐亮起,点点汇成灯河,流淌至数千里外。
华京城西,坊内民巷,一个穿着御医院服的人正往家去,她显然是刚刚放值,身上还背着小药箱。
拐过两个道口,她便望见家了,正要加快脚步,忽听左侧黑巷内传来一声低声呼唤:“张御医。”
此人停下,朝黑巷一望,脸色立变:“是您?!”
一阵烟雾从巷内飘出,稀而薄,在模糊的灯火中顷刻散了。在淡烟散的那刻,巷尾黑暗中走出一个人,病姿细骨,青袍竹簪,手拎着一木盒,幽幽停于巷影明暗交界处,望向她道:“嘘……别吵。过来。”
张御医脸色几度变幻,终青着脸走去,唤道:“闻人大人。”
闻人言卿和气微笑,将拎的木盒递给她:“苏合山,拿回去给孩子们吃。”
散着凉气的食盒停在半空,张御医看了很久才颤手接过,抬头看她,低声焦问:“您又要做什么?”
闻人言卿说:“有个小忙想拜托你,于你举手之劳。”
“我不能再……”张御医四下张望,压低声道,“太女来日若知道,真会杀了我的!”
“那怎么办?”
闻人言卿微眯双目,笑看向她:“如果你现在不帮我这个忙,我也会伤心的。我伤心了,就管不住嘴,一不小心,就会把一些事说出去……”
在张御医逐渐惊慌的目光中,她上前一步,俯至对方耳畔:“比如,你们是如何给皇太夫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