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头一回来私房菜馆，在她的印象里，这种地方装修可能一般，吃的也不过就是家常，但服务的却是权贵。要说噱头是菜，不如说是给富人提供‘家’的服务，让他们许久不沾地的双脚踩上他们认为的‘烟火气’。

服务生是一个小哥，年纪不大，面容俊俏，身形清瘦，穿得简单干净。他往前走，把人往包厢带，步伐不快也不慢，且不住地回头照顾身后的客人和女士，说些小心台阶，注意脚下的话。

他不尬聊，也不油腻，仿佛他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可是，李莉在如沐春风之时，又觉得能做到这样的人应该不是本性如此，或许是有十足的功力呢？他看过太多的上流人士，可能早就学会了一套待客的最佳模式。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龌龊。不过是吃一顿饭，被服务了一次，她却生出那么多荒唐的想法。

“室内温度还可以吗？女士们觉得可以吗？”服务生把他们带到了一间私密性很高的包厢。他站在门口，让客人进去后，柔声轻问，绅士地以女士的感受为主。见李莉和艾青都表示空调温度OK，他再问叶励，“叶总，您觉得室内温度还可以吗？”

同时，他留意到叶励手臂上挂着的西装外套，他上前拿过他的外套，道歉说：“抱歉叶总，刚才在饭店门口没有留意到您还拿着外套，是我的失误。”

李莉已经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来了。她不再观察这里的服务，也不再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她专注于桌上的菜，留意到桌上就摆了三道家常冷盘。

三道菜，三个人吃，这冷盘上得也不大气呀，她在心里暗暗吐槽，只觉这玩意儿应该是专门骗有钱人的吧。

由于李莉已经坐下了，服务生观察到后什么也没说，面色淡定地替叶励和艾青拉开椅子，不紧不慢地安排他们坐下，并替他们铺好餐巾摆好餐具。“叶总，茶水现在上可以吗？还有，热菜要再等等吗？”他边服务，边询问。

还等？这地方的人吃饭是不看点儿的吗？这都几点了，有钱人吃饭都这么不紧不慢的嘛？李莉在心里暗嘲，只觉装腔作势，全是腐朽的阿谀奉承和形式主义，没半点儿真材实料。

“上西湖龙井吧，叶总爱喝。”艾青不是第一次来，她甚至是老熟客。带着几分女主人归家的自信，她主动坐得靠近叶励，做出照顾安排的样子。

李莉知道，艾青这是在宣示主权。叶励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拒绝，得保持风度，她便懂‘道理’地和服务生说：“我喝可乐，要无糖的，冰的，来一听。”说完，她有意问叶励，“你喝可乐吗？”

上这种地方吃饭的人，张口就要一听可乐的很少见。为了区别自己和外面大众饭馆里吃饭的人是不同阶级的，一般来说都要特地说出一款有档次的茶，借以彰显品味和地位。

李莉的话，让服务生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控制好表情。艾青则是满脸嫌弃，眼神里展现出的好像是把什么乡下小姑娘带来见世面，但是她张口就丢人。

李莉当进来时就知道这是一个虚伪的地方，假模假式，都是假人。她承认，她就是故意的。抱着撕开假人面具的爽感，她挑衅地笑看叶励，想看他会怎么选。

“我喝可乐。要冰的，无糖的，也是一听。”叶励读出了李莉的恶趣味，他索性陪她，且觉得在这种地方做个真实的人，似乎也很有意思。“把菜都上上来吧，肚子饿了。”他对着服务生说着接地气的话，不摆任何总裁的架子。

服务生不是第一次服务叶励，但是却是第一次见叶励这样。他不懂今天是怎么了，但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面色不改地问艾青，“女士，您也喝可乐吗？”

艾青刚才的嘲笑像个回旋镖，突然她就变成了小丑。她瞧着桌上的这俩人，读出了点东西，可她不服。她保持着她的姿态，微笑说：“我喝龙井，不喝可乐。”

所以，喝龙井的就比喝可乐的高级吗？李莉听出了对方的话外音，但是她不CARE。因为，想做总裁夫人的又不是她。确切地说，叶励要不是给她发钱，她连他都不CARE。

叶励又何尝看不出她的想法？他有他的无可奈何，他也有他的喜好，他对不同的人会展现不同的面具。可唯独，他对她是卸下防备的。

菜陆陆续续上了，李莉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拿起筷子就干饭。

“你胃不好，喝冰的可以吗？”当服务生把冰可乐拿过来时，艾青作势关心，她问叶励。

叶励胃不好不能喝冰的？李莉拿起她的可乐，喝了一口，暗想他天天喝冰美式也没见他有说过不舒服呀。

叶励让服务生把可乐倒进玻璃杯，他拿起喝了一口，回应艾青，说：“没问题，现在应酬比以前少多了，只要不喝酒胃就不会难受。”

艾青听他这么说，她像是回忆起了过往时光，“那个时候你为了拿项目太拼了，完全不顾身体。现在挺好，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她嘴上说着心疼，可脸上却表现出的都是眷恋当年的神情。

当年的叶励到底是什么样儿的？豪门少爷亲自拼酒拿项目，这似乎不是很符合富少爷的人设呀。李莉嘴里嚼着菜，耳朵里听着，只觉叶励这人挺割裂的。明明出身富豪之家，却又总是透露出几分底层打拼的玩命；明明西装革履一副精英模样，但又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几分匪气。

过往的时光对于叶励而言是一段难熬的往上爬的过程。艾青见证了他那段时光里所有的阴暗和痛苦，他知道如果没有她的打配合，他很难这么快就走出来。

其实，他不讨厌她，反而很佩服她。他们都是从低谷往上爬起来的人，有一样的韧性，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放弃。

“那个时候多亏有你，你帮了我很多。你每天早出晚归，我酒局又多，你次次都陪着，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叶励实话实说，该是艾青的功劳就是她的，他全都记着。“你其实可以继续留在集团的，如果愿意也可以来励成。”他并没有不让她继续跟着做助理，反倒是有劝过。平心而论，艾青做助理，他是满意的。

艾青要的不是做叶励的助理。她跟了他三年，从初入职场到后来的游刃有余，他们是相互扶持，一起成长的。叶励所有的成就里，有她的功劳，也布满了她的痕迹。她与他，在她的心中，早就超出了上下级的关系，更不是简单的战友情，而是她的起步和人生。

她不是不想和他去励成，只是她不想以助理的身份再留在他的身边。她原以为，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在他的身边早就成为了不可缺失的左右臂膀，他会和她一样，把她容纳进他的人生里。

但，这些都是她以为。他似乎，并不这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心里的遗憾和委屈混合着她的自尊，她端起手边的龙井，喝了一口，说：“我来励成，那你的新助理要怎么办？”

李莉听到了这句话，发觉艾青的意思是：如果叶励要艾青来励成，那就必须要开掉李莉。她们俩，只能留一个。

很有意思，她很好奇叶励会怎么回答。

如果艾青愿意来励成做，叶励的工作压力肯定会减轻很多。可是，就像艾青说的，李莉要怎么办？他亲自把人留下来，却因为前助理回头来找他，吃了一顿饭就让新人走，那他这个总裁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何况，他和艾青之间就是上下级的关系。他叶励欣赏的是艾青的工作能力，而非其他。那些在集团里传的风言风语都是无稽之谈，他听到过，也只能一笑置之。

“除了助理一职，其他岗位任你挑，薪资你来开。”叶励是念情分的。

艾青听懂了，叶励在告诉她，他身边的位置已经换人了。

凭什么？她陪了他三年，从无到有。李莉才到他身边多久？他就这样把她给忘了？

艾青心里有怨，她抬眼看向李莉，瞧着那个比她年轻的女孩正在埋头吃饭，她不觉得叶励会看上，也不认为自己差这个女孩什么。

“我可以退而求其次，继续做你的助理。”她想要的，他应该知道。

退而求其次？退的是哪一步？是做总裁夫人的那一步，还是在励成做高管的一步？李莉耳朵竖起，暗骂叶励这是欠了情债呀。

叶励知道艾青要的是他身旁的位置，他能给她钱，给她职位，给她事业，可唯独就是给不了情，给不了爱。“李莉是我的助理，公司的人事安排不是儿戏，我不能因为任何无理的缘由把没有犯错误的员工给任意调离岗位。”这是他的底线。

他的底线？她算什么？她三年的时间是喂了狗吗？

“叶励，我不认为我的要求是儿戏。”她目光灼灼，想要他一个回应。

很可惜，她要的回应，他注定给不了。叶励只能当看不见，听不到，提筷吃饭。

得不到回应的艾青心里越发怨恨，她无法叫醒叶励，便就把矛头指向李莉。带着她的不服和看轻，她高傲发问：“你叫李莉，你来叶总身边多久了？”

这不是发问，是发难。李莉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她向艾青投去目光，发觉对方眼里好像含了眼泪。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别说她就是个收钱办事的牛马。李莉把菜夹到碗里，她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抿了抿唇，起身说：“这样，你们聊，我先去洗手间。”说完，她顾不得擦嘴，拿起包就走。

这是叶励的债，她担当不起，只能他自己来还。大不了，她今晚不要加班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