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应时示意下属在外面等,自己进去病房。顾飞正靠在陪床上浅眠,她刚推门就睁开眼睛。
“白警官好。”他没个正经地招呼。
白应时“呵”地一声,扫了眼床上的人,压低嗓门问道:“他怎么样?”
“顾瑜说观察一天,情况稳定的话明天就能回去。”
白应时松了口气:“那我们明天再来,别那种眼神,他的伤情鉴定还没做,有些手续还得他本人来。”
照理说,这案子并不需要白应时出面,但她听见当事人的名字后,还是申请了来看一看。
顾飞站起来,示意出去说,二人出了门,顾飞同白应时的两个下属们打了个招呼,直接就问亲妈:“那男的是什么来头?”
两个下属一个看天一个摸脸,顾飞充其量只算个报案人,这么明目张胆打听案情,实在不合规定,但……
白应时道:“问清楚了,就是个色迷心窍的,网游认识的网友,线下聚会后起了心思,以前也纠缠过他,那次林云霄报警了,嗯……对方强行要求发生……肢体接触,未遂。”
两个下属默契地走开了些,副队这么做自然有副队的道理……
“……”顾飞茫然地盯着白应时:“强行……性骚扰?”
白应时神色平常:“对。”
顾飞不可思议:“他没被处罚?”
白应时沉默了一下说:“是故意伤害,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他当时一口咬定是开玩笑,没有监控,林云霄也提供不了有效证据。”
顾飞动了动唇,哑口无言。
韩家公子的长相极具迷惑性,但顾飞没想到,真能有人干得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来,更没想过,对方居然没能定罪!
“那这次呢?差点出人命!”
白应时假装没看见顾飞的脸色,继续说道:“这次他跑不了,尿检阳性,嗑大了,对自己的行为也说不清楚,但好在二人一直在监控区域,整个过程拍得非常清楚,再加上他非法服用违禁药品,起码得进去待好一阵子,但这人精神状态存在异常,可能还要相关部门鉴定。”
顾飞收起心底的惊涛骇浪,很是气恼:“这还有有什么好鉴定的,监控清清楚楚。”
“那个酒吧涉及违禁品,暂时查封。”白应时瞥他一眼,知道和他沟通不了这个,转开话题:“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会去那里?”
顾飞摇头,提起这个他更来气:“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什么问题?”问完之后隐约猜到什么,猛地抬头望向白应时:“难道……”
果然,白应时嗯了一声:“曾经的出事地点。”
顾飞意外地看她,半晌才问:“这能证明什么?”
白应时神色平静:“个人情感不能左右事实,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顾飞还是坚持那句话:“你们查你们的,我有我的想法。”
白应时太了解顾飞了,只点点头:“我们明天再来。”
“不用了。”
房门被打开,苍白的人出现在门后,长发垂胸,懒洋洋的倦怠下,透着疏离和凉薄。
顾飞没来由地开始心虚,但依然语气严厉:“你把吊针拔了?”
“我看了记录,是最后一瓶。”韩家公子说。
顾飞没再说什么,刚刚什么动静都没察觉,不知道他听了多久。韩家公子没有看他,让开身体对白应时道:“白警官,进来说吧。”
一副主人姿态,白应时都愣了一下:“你可以?”
韩家公子转身进去,顾飞从怔忡里回神,见他鞋都没穿,皱眉道:“你穿个鞋能要命是吧?”
韩家公子态度十分诚恳地解释:“穿了鞋就偷听不了你们说话了。”
白应时:“……”
重新躺回床上,韩家公子四处找了找,问顾飞:“我手机呢?”
顾飞从口袋里拿出递给他,韩家公子没接:“给阿姨吧,信息里有我去那里的原因。”
白应时接过来翻看:“你明明对他避之不及,为什么还要赴约?”
韩家公子淡淡道:“上次之后,我搬了几次家都被他找到,换了无数个号码联系我,我不得不换号码,但也没用,他总能找到。”
顾飞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用手机,想必是被骚扰烦了。
“有段时间更夸张,家里莫名其妙会多出东西来,我的报案记录还在,但警官们没能解决,搬家换手机号后才消停,这一次他能联系到我,那么找上门也是早晚的事,所以我想着,干脆见面说开了,搞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韩家公子温和地笑了笑:“反正警察也帮不上忙。”
白应时:“……”
态度客客气气,语气平平淡淡,攻击性却强得很。
顾飞摸摸鼻子,他对韩家公子毫不留情的嘲讽虽习以为常,但当面围观到亲妈被怼,却有点痛苦。
想笑不敢笑的痛苦。
白应时见多了风浪,并没往心里去,继续问道:“你去了之后在便利店门口独自待了段时间,并没有去酒吧,是在做什么?”
“做心理建设。”韩家公子对答如流:“我当时还在犹豫,而且,我身体不好,那里面不禁烟,也怕发病。”
所有的解释都很合理,白应时虽有疑问,但都是另一个案件的猜测,和此案无关,问了也没用。
顾飞没有插话,拿着水果刀削苹果,他手指灵活,又快又稳,直到削完果皮都没断,接着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大口。
一直看着他削皮的韩家公子:“……”
他并没很想吃,但苹果削完的时候,他下意识认为这是给自己的,差点就自做多情地伸手去接了。
顾飞见两人都望着自己,茫然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白应时忍不住了:“这还有病人呢,就顾着自己吃。”
“他不能吃冷的。”顾飞说。
这是事实,但白应时很不爽,又说不上来哪里不爽。
韩家公子鄙视道:“你倒是给阿姨也削个。”
顾飞随手拿了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扔了过去,白应时接住,神奇地引发了许久没有过的揍儿子冲动。下属还在等着,床上还躺着当事人,她不会干这种不体面的事,瞪了一眼顾飞,冲韩家公子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这个笔录可以用来结案吗?”韩家公子问。
白应时警觉地看着他:“当然还需要再核实,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可以的话,想说点别的案子的事情。”韩家公子微微一笑:“可能会和刚刚的描述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冲突。”
“……”白应时打量着这个面容俊美的青年,目光在他脖子的勒痕上停留片刻:“说说看。”
“酒吧有问题吗?”
白应时沉默地看他,韩家公子看她这反应笑了笑:“知道了,酒吧和那个凶手没关系。”
“我给你们提供了明正言顺的调查酒吧的机会,想要个小要求。”韩家公子不等白应时开口就直接说了:“我要看便利店的监控。”
白应时一愣,皱眉:“你有权力看,但为什么?”
“不是昨天的。”韩家公子平静地说,“是前一周的。”
“我要知道原因。”
“我也不确定,”韩家公子淡淡道:“就是觉得需要看一看。”
白应时凝视他良久才道:“这我不能答应。”
韩家公子退而求其次:“那你们去看一看也行。”
白应时问:“看什么?”
韩家公子嘴唇轻抿,顿了一顿才说道:“爱心气球,红色的,十年前的那种款式,不仅是这个便利店,出现这气球的所有地点,附近有便利店和酒吧的,都注意一下。”
白应时眉峰一扬,她没想到这人会主动提起。
“你们不是怀疑我和凶手有关系吗?”韩家公子平静地说。
白应时闻言向顾飞的方向看去,顾飞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不关他的事,我出现在各个案发地,你们没理由不知道,故意挑有监控的地方去,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万一碰上了,你们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顾飞听得直皱眉头。
白应时却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他还会对你感兴趣?”
韩家公子眼眸微凝,缓缓开口:“我是他最特殊的半成品,他不会放过我的。”
顾飞怒气上涌:“所以,你根本就是在把自己当饵?”
“他是滑不溜手的鱼,我是鱼饵,”韩家公子慢条斯理地说:“这就是目前我和他的关系。”
顾飞转头望着白应时:“他干了多少次这种事?”
白应时摇头:“以前不清楚,最近案发后,有三次。”
“以前我条件不够,弄不到线索,只能在身体情况好的时候出去露面。”韩家公子看来已经完全不打算隐瞒,“可惜,这么多年,他一直没出现,这次的事情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只能铤而走险试一试,有点盲目,我现在说出来是为了表示,以后不会这做这种蠢事了。”
顾飞定定地看着他:“你还知道你干的是蠢事啊?”
韩家公子很诚实:“知道的。”
“知道你还干!”顾飞给噎得差点说不出话,见他又要开口,连忙提醒:“你别乱说话啊。”
韩家公子抬手制止他,望着白应时说道:“我是接触他最多的人。”
他面色苍白,望着白应时的眼睛里一片漆黑,沉重得令人喘不上气,顾飞依然那样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白应时声音都变得干涩:“所以?那个气球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我还小,因为受了太大刺激,所以忘记了很多事情,当时的鉴定是解离性失忆症。”韩家公子的声音十分平静,语气淡然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你们对我动用过催眠,但除了使我症状更恶化,什么作用都没起。”
白应时眼神出现一丝波动,就听他又说了下去:“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呼吸性碱中毒,就是催眠治疗时发作的,从那之后,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才放弃催眠。”
顾飞茫然地看向白应时:“这合规吗?”
白应时还没说话,韩家公子继续往下说:“那时候白警官并不在经安。”
白应时说道:“你记性不错。”
“何止是不错,也正因为不错,被忘记的事就更难想起来。”韩家公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多少也带了点无奈,“可那些东西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浮现出来,我一直在关注这类案件,也会选择看这方面的书,慢慢的也会想起来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所谓的无足轻重是针对案件而言,实际上那都是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和消除不去的阴影。
顾飞很没眼力见地打断:“你看的什么书?”
白应时瞪了他一眼,韩家公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电脑里都有,专业的不多,百来本而已,闲书有五千多本,感兴趣可以看一看。”
顾飞:“……”
哪来的时间看书啊你!
韩家公子没再理会他,转向白应时,“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们是这样怀疑我的对吗?”韩家公子问道。
白应时没有否认。
“这种病症我一直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它并不存在,至少我确定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对那个凶手的感情,如果必须有的话,那也只是想亲手杀了他的感情。”韩家公子坦然地说。
“林……”
白应时想打断他,韩家公子没有理会:“放心,我不会真那么干,你们也曾经盯过我,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是守法好公民。”说到此处顿了顿,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来:“若是我真要那么干,有的是方法不被你们知道。”
眼前的青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的话却令人后背发凉,更让白应时不适的是,她居然认同这个说法,不动声色地向顾飞的方向投过去一眼,顾飞假装没看见,坐在那不动如山啃苹果。
“我背后伤疤的意思,你们一定以为是个‘7’,不知近期的受害者身上是什么样,但应该是‘Z’,这是他亲口说的,我觉得他会再来找我,是因为他当时就很执着把字母给写完,只不过看我快死了,进行了一些治疗措施,我也因此才获救。”
韩家公子转开了话头,声音依旧平淡:“他当时大约40多岁,中等身材,说话有口音,应该是阳福那的人,字母我猜测是他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