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沄在沐叶的边缘停了下来。她一气飞出沐叶,此时已精疲力尽,只能走着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个阴暗的地方走着,她走一会后又靠着树歇一会,不知不觉当中也走了很久。
走着走着,她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孩,九岁左右的样子,手里提着个大水桶,水桶摇摇晃晃,步履不稳。
燕沄走到那小孩的旁边,伸手提起了那个水桶。
“我来帮你吧。”
那孩子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她。
燕沄道:“这个对你来说应该很重,为什么是你一个人呢?”事实上,对现在的燕沄来说也有一些重。
“我只是家里的仆役,这是我应该做的。”
燕沄有些看不清那孩子的脸,树林里一片黑漆漆。
“这么小就替别人做事吗?”
“是的。”
“你……”燕沄欲言又止。
“我只是被捡来的。”
“几岁了?”燕沄问。
“十岁。”
“你叫什么名字。”
“余悦。”
燕沄停了下来,她看着那孩子。那孩子不明所以,也停下来看着她,却没有问一句话。
燕沄看到了这孩子的模样,很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骨瘦如柴。她定了定,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走着,一边承受着心神的震荡。
“你是……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给人家干活了吗?”
“是的,”那孩子抬起那双还不曾受到过多侵蚀的眼睛,里面似乎已涌上一些泪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姐姐,你怎么了?”那孩子看到帮她提水的姐姐脚步有些不稳,“我应该自己来提的。”
“没事。”燕沄忽然开始厌弃自己。
那个孩子带着她在树林中走着,她们穿过树林,来到一个荒芜的村落,在一处房屋前停下。
“这个放在哪里?”
“倒在那个水缸里。”
燕沄到水缸前,里面是空的,她把水倒进去。
“死丫头,打个水还磨磨蹭蹭的,驴啊!”从屋里穿来粗厉的吼声,同时走出来一个妇人。
“哟,这来的是哪位啊?”那肥胖的妇人说道。
“我能带这孩子走吗?”燕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余悦。
“我倒是乐意的很,这死丫头,一天看到她在眼前晃来晃去确实烦得慌!只不过,得交出买她的钱。”那妇人露出狡狯的笑容。
燕沄摸出一大块银子,交给了对面的妇人。然后牵着那孩子的手走了。
那孩子跟着她走,不吵也不闹,甚至有些安静,只是燕沄在看她或者和她说话时才看到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燕沄想着那匹马,想着她当时把那匹马存放的位置是在哪里。她带着余悦兜兜转转,终于来到那处住宅,那是在朝染边缘。她敲开了那扇门。
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她把燕沄望了望:“你是来要回你的马是吧?我记得你,你的容貌我忘不了。”
“是的,师傅,我来取回我的马。”
那师傅带她进去,边走边说:“哎!你的马真的是我见到过最漂亮的了,也长于奔跑,虽然是娇气了一些。”
“麻烦您了,我也没想过要这么久我才能来取。”燕沄付给他钱。
“确实是有点长了,这期间我把那马租出去了两次,望你不要计较。”
他们走到马房,那师傅把燕沄的马牵出来。燕沄看到那匹马还是那样高大健美,看得出这养马的师傅没有亏待这匹马。
燕沄带着一人一马走出那里。她们仍然在朝染边缘走着晃着,这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属于荒野的悲凉,好像下一刻就会从道路尽头飘过来一个孤魂野鬼一般。
走了一会儿,忽然有一面巨大的墙垣立于她们的前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走到那墙垣前,注视着那面斑驳的墙。
燕沄之前在朝染城转过,所以知道,沿着这面墙走,就可以进入朝染。
小孩满脸的困惑,转身抬头去看自己旁边的人,她僵在了原地,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墙垣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杂乱无章的字,它们交错纵横,有些是用血写成,有些是用石头刻下。
那中间用血写作一行大字:“燕沄!朝染将永远诅咒着你!你的五脏六腑将受侵吞!三魂七魄俱离散!”
“朝染的亡魂不会放过你!你一刻也不得安宁!”
“啊啊啊啊!上苍真的不会惩罚那些妖孽吗!凭什么他们可以在我们的地域为非作歹!”
“妖孽!不得好死!不得安生!”
有些是煽人的话:“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孩子!”
“我还有家吗?”
“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微小,人力……又是多么微不足道。”
“当时的朝染城,真的好冷,我虽然出来了,心和身体却好像冻在里面了。”
“我好饿……”
也有缺少情感的话,他们好像只是个记录的人,只为在墙上添上正直的一笔:“那日我正在田地劳作,忽然大乱。”
“女妖来,屠半城,尸遍地。”
“偷得半日闲,不知惊变起。”
那孩子扯了扯燕沄:“姐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啊?”
燕沄没有回答余悦,她被一种说不出的悲痛所包围,感到锥心刺骨,却无法呼天抢地地哭出来,只是绝望地站在那里。
“啊啊啊啊啊——”一个惊骇的声音从她们之外传来。
那个惊叫的人抱头乱窜,嘴里还喊着:“妖孽又来了!”
燕沄跨上马,把余悦捞上来,策马疾驰。那面墙垣被她们甩在了身后,她的泪水也随着风飘到身后,如果能把难过也忘到身后该多好。
“这个马好快啊!摸着也好舒服。”余悦在她身前说道。
燕沄带着余悦一直跑,到傍晚时来到了一家客栈前。
燕沄先吩咐人把马照顾好,再带着余悦走进客栈。她向堂倌要了两间房,再点了一些菜让客栈的人送到房间去。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客栈的楼梯,她觉得现在自己的样子肯定很难看。她拉着余悦进了同一间客房。
燕沄推上门,对余悦说道:“你先自己先玩一会,等会儿会有人送饭菜来。”她坐在椅子上,感觉困乏极了。
骑马一路上来,朝染城中的情形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尽管她那次不太清醒,但仍然有很多画面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余悦看到那个美神姐姐垂着脑袋,不知道她究竟是累了,还是心情忧郁,竟颓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或许是在骑马时风吹走了她的纱巾,她看到美神姐姐颈间的痕迹。其实刚才在楼梯上时,她看到她后颈上也有。
美神姐姐看了她一眼,她赶紧别开眼睛。随后美神姐姐对她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起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她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纱巾。
等到饭菜送来时,美神姐姐还是蔫蔫的。余悦看到她吃起饭来好像很勉强,总觉得她会下一刻就撂下筷子。没想到最后她吃完了一整碗饭。
她一直不太敢去夹菜,但美神姐姐一直在帮她夹菜,后面她才大着胆子自己去夹菜。
美神姐姐吃完饭,和看着她吃完饭后就离开了这间屋子。之后又为她拿来了一套衣服,又对她说:“我就在旁边的房间里,有事叫我。”
她本以为第二天美神姐姐会早早起来赶路,却在自己看着窗外的景色看了不知几个时辰之后,美神姐姐才从她的房屋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