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讲错了吧。
那头的郁荷还没从古莉的死里缓过神。
两个调试员只觉得星期日研究所许久未发生此类事情,有点新奇,在那幸灾乐祸:“摔成了没有骨头的羊。”
其中一位有点轻佻。他暧昧性舔了舔嘴唇,开了个下流的玩笑:“也不知道有没有他们尝过的那般好吃。”
讲完后,他的心脏漏了一拍,还没弄清楚那种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他就被迎面而来炮弹般的拳头击中。拳头和面的接触导致面神经系统麻痹,局部肿胀、发红,挤压夺走了他的视线。
短短几秒,骨骼破裂的声音漫长而可怕。走马观花的影像浮现于他眼前。同伴的声音他也听不到了,耳朵里是取代了所有声音的强烈耳鸣。
除了飞一字,其他无法形容他的状态。测试员像是学会了飞翔般,呈抛物线飞出。再以头皮发麻的声音,“啪叽”贴在墙上。
那副扭曲成滑稽形状的眼镜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因其工艺才没有散了一地。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目瞪口呆。
郁荷的一拳以一种连人工智能都无法预判的速度打了过去。
这也太快了吧。
“郁荷!”尤的喊声和红灯警报声一同响起。
尽管郁荷自己也有一点点惊讶自己下意识所为。但她目光坚定,连句话都没多说,平静地站在原地没采取任何举措。像一名只为自己心中的道义,不需要知道后果的牺牲者。
几乎是在下一秒郁荷就被人工智能反制双手,控制了住。
*
陈述自我作案动机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郁荷总不能说是自己手抖了,一不小心一拳便把调试员的身体甩飞了出去。
刚开始她还绞尽脑汁,想着为自己的动作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查看完自己房间里的监控,确定食物没有被食用过的痕迹后。
郁荷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坐在赶来的117面前,她沉默不语,脑子里一个想法也无。只于淡淡的惭愧,对没有看守好古莉的和设计者给自己刚刚放了大假期,就闹出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殴打同事是件不小的罪证。松如C区,也不可能轻松抹平此事。
幸好在星期日研究所规矩之上还有规矩。
室内一溜屏幕共同组成了360度无死角的框架,播放当时的情况。上面的视频更是投射到了食堂、工作区、走廊等区域。
避免夹带私货,前面测试员的调侃也被放了出来。郁荷设置程序般出乎意料的出手。机器一点都没有检测到她抬手握拳的预期,仿佛那是一瞬间身体自己做出的决定。
郁荷也没闲着,做了份调查。
充当审判员的117一抖手中的报告,在众多选项里找到郁荷的检测结果。
精神状态判定为:合格。
117从进来开始就没有对郁荷提出过关切的问候,也没有和她对视过。两个人就像陌生人。117身板挺直,公事公办地打开投影装置。
立在一旁充当证人的尤和卡卡米在心里捏了把汗。
单从117的面上看不出对这件事处理的一点看法。
郁荷要是被惩罚了怎么办?
聚光灯打开,郁荷的身影居于其中,沉静无波,眼露怜悯。影子缩小在椅子下,光滑的圆点衬托她无依无靠。
普通的钢铁椅子也给郁荷坐成了自己孤独的舞台。
尤心疼的险些叫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审判时禁止喧哗。
卡卡米看似不慌,实则飞快使用通讯器通知自己的同伴,力求最大程度保下郁荷。
她得让郁荷参加后天的A区晚餐。
所幸C区女性占多数比。调试员作为那块区域独二两名男性之一,并没有因其性别拥有一点特权与红利。
当把那段记录放上公屏进行投票时,从A区和C区说不清的孽缘与仇恨到支持郁荷就地解决开黄腔行为的赞同度一路飙升,直到接近百分之八十的比例,堪堪有下滑的趋势。
赞许、同情充斥着投票者的内心。尤和卡卡米也开始拉票,作为证人陈述现场。可惜她们站得比较远,只看见了郁荷一拳揍飞调试员的画面。
不幸中的万幸,监控诉说一切。
尽管有一小部分声音说郁荷可能是潜在的暴力分子,蛰伏于人群中一定的危险。但在郁荷过去的经历被揭露后,这点小小的不谐和被声讨的巨浪翻倒。公众的支持一概如前。
调试员就是该打。
随口造谣。
工作时候不专心。
活该。
117一锤定音:“那就没有异议了。”
怎么会没有异议?
调试员目眦欲裂。他半张脸上血管破裂。标志性波浪嘴唇出现了口角歪斜。智慧金属重铸过的脸庞被机器花了大代价才打上补丁矫正过来。
被打时,他一度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洪水猛兽,恐怖分子的袭击,差点要死在那里了。
虚空投影出来的调试员还带着伤。他疯狂点击上诉按钮,愤愤叫道:“这不公平,你身为设计者。怎么向来对人偏袒?我申请上诉。”
“规则如此,上诉无效。”117掐断通讯,调试员和郁荷的影像也随着消失。
郁荷仿佛知道了最后的结果,抬眼刚好看到了微如针孔的摄影设备。那一眼穿越千年,湖面上浮光跃金。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和郁荷对视,被击中了心脏。
非常特殊的画面被无数人记录下来。
大屏幕上,仅有117英姿飒爽,立于光圈下。面对C区所有员工。她单手挥舞,银发闪耀,公正不阿地宣判了这次事件的最终结果:
“投票结果显示,郁荷无罪!”
*
“……”
郁荷揉揉眼睛,站了起来。
这里除了一把椅子,就只有她一个人。
狭隘的楼梯间,尘土乱飞。透露出一丝诡异的熟悉。
这里是哪里?
郁荷推开了门,一股恶寒沿着脊背往下爬。郁荷身体又一次比脑子快,瞬间窜了出去,奋力将一脚迈出一半的女人拽了回来。
女人扭动的像条蛆,妄想掰开郁荷的手。郁荷牢牢将她控制在自己怀里。女人去够郁荷的小腿。郁荷也使劲撑着,不让她得逞。
两人一番纠缠,纷纷喘着粗气。
女人任由郁荷抱着,最后实在没办法:“松开,松开我不下去了。”
女人的身体太瘦骨头硌得郁荷手臂疼。郁荷略微一松手,女人又有了力气往前扑。郁荷稍加想象,还以为她要跳下天台。反应速度极快,又把她拖了回来。
“哎呀,你真的是…”女人也反应过来为什么郁荷一而再,再而三拦住她。
女人气地跺跺脚:“我不是跳楼,你看。下面又不高,我只是想去那里比较开阔的地方看一下风景。”
郁荷一瞅,还真是。
闹了个糊涂。
郁荷松了手臂。
女人的下巴尖尖的,不知熬了多少日子:“我才不会自己去死呢。有好好活着的机会我当然要牢牢抓住。你呢,你也是过来参加选拔的吗?”
天花乱坠的介绍拔高了所有人的期待。以至于后面活动发起人说只会在他们当中选一个时,叹息声源源不绝。
选拔?
郁荷记忆里好像有点印象,自己好像就是过来参加选拔的。
癌细胞扩散的太多了。此方法虽险且离谱,她也只能赌。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幸运儿。
郁荷点点头:“我也想尝试一下。”
“谁都想尝试。而我…只是不想走楼梯而已。”女人一蹦一蹦。她精神气十足看不出马上要死了,还依旧乐观的像个正常人。
正视自己内心的伤与痛不亚于一场鲜血淋漓的自我剖析。女人坐了下来掰着手指,遥望远处的风景:“我相信病会好的,并无大碍。就是每天头发掉的很多,有点不太习惯。”
郁荷没说什么,起身便想走。
女人急忙邀请她:“你也来坐着吧,刚才真是累得够呛。”
或许有点想通过表演吸引人的成分在。女人张开手臂,像一只乘风向上的自由鸟:“然而,自由啊,你的旗帜虽破仍飘扬天空,招展着,就像雷雨似的迎接狂风;你的号角虽已中断,余音渐渐低沉,依然是暴风雨后最嘹亮的声音。”
念完之后她迫不及待问郁荷:“嘿嘿,你感觉怎么样?”
郁荷形容不出来。她有点想离开这儿,去那个地方。
具体是什么地方?
一想到这个,郁荷就头痛得厉害。她只管回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己还要…
工作。
对对对,自己还要工作呢。
天台的场景和女人的音容模糊去。
星期日研究所的工作间内,郁荷浑身充满了力量。
重复的工作做了许久,郁荷感觉眼前越发不真实,还有声音小声呼唤她:“郁荷,郁荷…”
郁荷若有所思环顾四周,最终停留在一个点上。
“她”睁开了眼,未发育完全的小手划动液体。膨胀的身躯以不正常状态倾斜。
郁荷眼看着“她”越来越近,如同一只青蛙侧贴在了壁上,将皮肤绷到了极点。破碎的身体清晰可见溃烂皮肤下的肌肉纹理。
篮球大小、细缝一般的眼睛轻轻拨开薄薄的眼皮。
一道目光聚集。郁荷停下脚步,不自觉微微仰头。她确信自己的感知没错。
头顶上那个巨大的“她”正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