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的话给不了一点关键信息。郁荷也不可能钻进女人脑子里看看她的真实想法。
无法交流。
郁荷正想着要怎么让她开口,从而解决掉这个麻烦时。女人怀里的机器人又出了声:“我爱你。”
女人的神情瞬间柔软下来,手往上抬,将机械人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机器人到底是用金属做的,不像普通娃娃那样柔软,把女人的脸印出一道红印。
女人也不管脸被膈得生疼,一定要与机器人连在一起,汲取它的温度。仿佛那便是她的长久之道——缩在郁荷的房间里。
郁荷悄悄走近了点,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一点不对劲。女人双腿无法完全闭合。左腿的小腿处里面像是藏了一颗小球。
不会是炸弹吧。
这个猜测刚冒出头就被郁荷自己否定了。好像有点不像。
郁荷慢慢向女人走去。安静的室内呼吸可闻,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都异常清楚。
女人抱着小机器人抽着气,没给郁荷一个眼神,对她的靠近无动于衷。
郁荷蹲下来查看女人的情况,女人甚至微微敞开了腿配合她的检查。
低垂的发丝遮住了女人一大半情绪。她对郁荷堪称冒犯的动作看上去完全不在意,或者说是她已经对所有东西不在乎了。
主引导之地必然是安全的。
涉及别人的接受程度。郁荷还算是温和地询问了女人的意见:“我可以碰你的腿吗?”
女人抱着机器人没吭声,低垂着眼,有点不知所谓。
她没有拒绝,郁荷便当那是同意了。
她拉上女人的裤脚,发现顶起裤子的是一块鼓起来的小腿皮肉,郁荷拿指尖轻轻按了按,是硬物的质感。
郁荷觉得自己可能知道是什么了,那是原本两块断腿而形成的骨头,因为治疗不当。全然长在了一起,挤成了畸形。
郁荷想起旧人类的其中一支不喜欢运用生物手段,更加信奉自然愈合,不借助任何科技。相信千锤百炼可以锻炼自己的□□,死后在新家园里重生,而不是依靠智慧金属无痛解决。
当时被新人类媒体曝光出来。大家锐评,他们简直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废弃物。
那里不允许除神以外给予的任何帮助。对于这一条而言,争吵激烈。可谁会无缘无故抛弃自己的信仰呢?
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安家的人怎么也不会体会到,因为那是背井离乡人才有的感触。
在星期日研究所的这几日,其实比得上郁荷之前十多年的工作经历,快乐到无法诉说。
无比轻松就拥有了玩得十分要好的朋友、善解人意的上司、美妙无比的工作环境。
一种病态的苍白于郁荷脸上扎根,来到这里以后环境钝化了她辨别黑白的能力。
何为真?
又何为假?
来到这里的代价又是什么?
女人声音没有起伏,慢吞吞地阐述一个事实:“这里一直在痛,走到哪里都在痛。你能明白吧,毕竟你和我一样。”
女人首次把机器人松开,将手贴在心脏那一块地方上。她抬起头,双眼湿润像是要流泪:“这里空空的,装上了其他东西。”
郁荷的心像是刺了一下,泛起微不足道的痛。女人的话勾起了她之前的记忆。她的同情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她算是看明白了女人经历过一些不恰当的事,以至于沉浸于她自己的世界里,不为外界所动。
被女人的可怜所触动,郁荷的声音最终还是放轻了:“A区的灾难是你干的吗?”
女人迷茫地抬头,看着郁荷,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等郁荷再度询问。女人将自己轻薄的身躯往角落瑟缩。小机器人被她勒得咔嚓一声,女人低闷道:“我不出去,我不出去。外头有一只带来死亡的黑山羊。它就呆在房子里面盯着我们。”
*
是不是她干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一概而论。纯靠他人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还得自己找线索。
况且自己的房门没有任何警告和被破坏过的痕迹。是和上次尤一样的控制物,还是背后特地有人放水还有待确认。
郁荷不想贸然将女人交出去,失掉线索。
受到了梦中过去记忆的影响。郁荷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先留下来吧,那个女人和自己是一样的,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她透过女人看到了许久之前的悲伤,差点自己被遗忘的东西。
郁荷莫名相信117。有她在,到时候哪怕被查出来,自己也不会真的和女人成了一伙。
她应该会对自己有点信任吧。郁荷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小自信。
郁荷塞了口饭。庆幸最近自己休息,不需要去工作,有更多的活动时间可以去调查。
在她对面的卡卡米出声:“今天修补通道为了防止麻烦,关闭掉了住宿区大部分系统。但是不是说有人污染吗?你们那边房间前面一大片监控都少了,自己小心一点。监控系统可能晚上才回来。”
原来如此。
郁荷豁然开朗,那确实给女人的到来提供了条件。但是她是怎么进入自己的房间的?
郁荷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她没注意过的点:“你们知不知道引起A区混乱的人的名字?”
“古莉,”尤的人脉广多了,什么消息大抵都会经过她的耳朵,“我记得叫这个。但是也不一定是她,一般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被解决了,但是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传出她被抓住的消息。”
卡卡米笑了声:“那可不一定,如果说设计者松懈了呢。”
虽然尤不喜117,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工作的认真程度,远超其他区域的设计者。说是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劳模也不过分。
她出声反驳道:“过去、现在、未来,C区的设计者就从来没有松懈过。”
卡卡米不置可否摆了摆自己手中的叉子:“你说的对。”
通讯器一响。郁荷单手点开,是117在问她:【休息的怎么样,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郁荷不动声色回复:【没有特别的】
117也不知道信没信,发了个笑脸给她。仿佛在告诉郁荷,她知道了,自己也只是日常询问。
郁荷这次主动出击,她打字道:【明天我能和您见一面吗?】
117好像生怕她反悔,回复极快:【任何时候都行,我都有时间】
郁荷盯了笑脸半晌,点了关闭。心里默念,这就是那位不会松懈的设计者。
理智清醒。
很好。
“以后郁荷就和我一起工作了。”尤宣布了这个消息。
“哐当”卡卡米的叉子掉在了餐盘里。
她的反应太大,引起了郁荷和尤的注意。
卡卡米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味捡起叉子,唉声叹气:“刚才想去,好羡慕你们在“三个太阳”,现在我那边最近忙死了,上下好几遍检查。一个星期干了一年的活。”
尤表示理解,C区很少有意外:“要是我碰上这种也会疯狂,不过呢。来这边也不是好事,一工作天天就想死啊。”
卡卡米努力装作风轻云淡,皮笑肉不笑,眯眼:“怎么,不想我过去?”
尤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开起了玩笑:“怕你也被117看上。”
郁荷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咳、咳咳…”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尤真的已经一点都不带怕了。
卡卡米也笑出了声:“看来你现在少了几分恐惧啊。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气氛因这句话融洽许多。
尤眼神飘忽,下巴朝郁荷的方向扬了扬:“这不是有人过来,陪我了。”
“害,看来我又要一个人了。”卡卡米双臂交叉胸前,拥抱自己,“幸福的期限比一次眨眼还短暂。”
尤很是熟悉:“人生的意义就是去呼吸被禁止的人生。”
从语境上有点不妥,但从概念上经久不衰。
“谁知道呢。”卡卡米拖长语调。
尤义正言辞:“在星期日研究所,如果你真正渴望一种东西,那它就不是虚假。就像我不想上班,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真的不需要上班。”
“那还要多久?”郁荷从未问过她们的工龄,也不太清楚这里的退休年纪。
尤有点抗拒这个话题。她恹了吧唧,学卡卡米讲话:“谁知道呢?总之不会是现在。”
不停换工作的郁荷感同身受地点头,除了某些人谁不想躺平?
躺平乃人生一大壮举。
可现实却让人抓狂啊。
尤智者上位,嘴吐真理:“上班真是人一生最大的折磨。”
卡卡米第一个不同意:“其实我觉得工作还不错,总得找点事干。”
郁荷没反对也没赞同。毕竟她现在已经沦落到需要用上班来消磨时光了。星期日研究所的工作强度有时跟闹着玩一样,完全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这两个人都不赞同她。尤假装擦擦眼泪:“没想到我会和一群工作迷做朋友,唉,志不同啊。郁荷啊…”
尤拉过郁荷的手:“你理解我的,对吧?”
郁荷不停点头。
尤心里也清楚。117煞费苦心也要将人放在她自己的身边。郁荷身上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具体是什么。
她藏住眼里的光,扬起笑。
自己总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