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跟随轻微晃动发出声响,盖过了开门的动静。
铃兰用手腕蹭了蹭新整理好的口罩,一瞥眼瞧见晏景医后,视线只是停留片刻便直接略过,微抬下巴径直离开,临走时还哼着不成曲的调调。
她对这位并未见过全脸、也没什么印象的人,显然并不感兴趣。
领她离开的两名民警见状,也只好匆匆朝晏景医点了下头,而后带人离开。
其后出来的是带着新出的讯问笔录的笔录员,一直到最后才是沈衡翳。
不知为何,晏景医从觉得对方出来时的脚步轻快不少。
铃兰提出的要求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三十二年前失踪的婴儿,就连铃兰本人对那孩子的特征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方才直到最后,她对其的印象,也都仅停留在那是名男婴,并且是被两名人/贩/子带到不知何方扔了。
往好的方向想,兴许是随意扔到哪道下水沟里,又因为是男婴,所以可能会被别的人家给捡了,那样还有寻找的余地。
可往另一方向想,有一大可能,就是被扔到了凤凰山上,同那些无名尸骨,一并葬身在了那个洞中。
总之,无论是哪一方向,都不是易达成条件的条件。
可沈衡翳这副模样,明显是已经有所对策了。
晏景医瞧着对方面上似有春风拂过,开口问:
“沈队长,铃兰提出的要求并不简单,你有办法吗?”
沈衡翳并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
“晏顾问,还记得吕成才吗?”
见晏景医颔首,他接道:
“我们第一次见到吕成才,是陈顾问发来的照片,你记不记得他身上有什么?”
“…大片点状斑痕?”
“是!我在铃兰的手臂上,也发现了类似痕迹!”
仅凭这个,是远远不能证明二人关系的。
晏景医“嗯”了声:
“你怀疑是梅毒遗传,对吗?还有吗?”
沈衡翳肯定后继而道:
“我之前让老李去寻访过他养母,问了关于吕成才的一些事。
他养母回忆,说刚养吕成才没多久,他脖子就异常大,摸着还有硬块,老李说,她当时指了指肿大的地方,大概在耳颈前的地方,除脖子外身上各处都有类似的症状。在那之后他还生了水疱……
以及在我们给他体检的时候,发现他有鼻炎,而且就是梅毒性鼻炎!也就是说,他脖子异常肿大,应该就是梅毒引起的淋巴结肿大。”
这也只能证明吕成才身上确实带有遗传性梅毒,况且,既然是出生在凤凰镇,那这种状况,应当并不算特殊。
沈衡翳既然能肯定,应当还有别的点……等等,吕成才养母……
晏景医顿时反应过方向:
“他的养母,是不是还交代了捡到他的时间和位置?”
“是。就在凤凰山的后山上!而且、”
沈衡翳缓道:
“晏顾问,吕成才养母之前的身份,其实我们在几天前就接触过,就在陈顾问的回忆里!你还记得吗,那个问秦教授‘凤凰镇是不是有救了’的凤凰镇本地人?”
从一开始李志君交代吕老太对晏秦淮的描述时,他就有所警觉——
什么人才会描述得那么详细?
当时李志君说,是亲眼见到过晏秦淮的人。
原先他并没有把这一线索同陈竹松的回忆进行关联,毕竟单看这两条,联系的可能虽有,但并不绝对。
直到后来李志君进行更深入的询问后才有所新知。
譬如吕老太曾在八八年的夏天被人赎走、譬如吕成才是在八八年的夏天被她捡到,而那段时间,估算着就是铃兰被赎后又回去的之后一段日子。
而楚歌的回忆中,在同样的时间段,同样出现了一位疑似吕老太的角色,也就是铃兰跟着她找到晏秦淮二人前,被人赎走的那个姑娘。
这一系列巧合的碰撞,很难不令他起疑。
当然,真要说的话,还有一点——
吕成才的五官,在某些角度上看去,与铃兰简直神似。
“刚拿了根铃兰的发丝,我待会先去联系物证鉴定,他们那边应该还留有吕成才的……嗯?”
他正摸出手机,还没解锁,屏幕上就跳出通话键,备注写着的是“潜苓”。
医院那边又出事了?
沈衡翳赶紧点开。
电话那头叫唤声不断,但多有回声,应是隔了段距离的。
潜苓的声音传来:
“沈队,医院这边新送来的一名凤凰镇受害人醒了,她好像有急事,但我问什么,她都不说,只是一个劲称想要见市局警察……
她身体现在很虚弱,但态度听强硬的,不想精神失常的样子……
沈队,你要不要过来趟?”
新送去医院的凤凰镇受害人…只有真正的夏求南无疑。
沈衡翳斟酌后,应了声“好”,又对着电话叮嘱些许才挂断,转头看向晏景医:
“晏顾问,夏求南醒了。我准备去趟医院,一起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举了下手中装有铃兰头发丝的密封袋道:
“行,那我先把东西送去鉴定……你在这等我会?”
“嗯,去吧。”
见人走远,就算是脚步声也没再传来,晏景医才略略侧身:
“白学长,人已经走了,可以说话了。”
此话一出,另一端转角处才出现一道同晏景医身量相似的身影。
白戢止尴尬而笑:
“原来你看到我的消息了。我刚来那会恰巧碰到你和沈队长在谈话,以为你没来得及看手机,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不是故意听了一耳朵……
你们这是打算去医院?”
“嗯。消息来的时候,我恰巧看了眼。”
晏景医应了声,并没有接着回应对方关于医院的话题,而是转而道:
“白学长消息上说,凤凰镇那边的线索仍在搜查?”
白戢止也很自然地拐过话题:
“对,凤凰山里头的尸骨和罂粟数目可观,这么大的规模,当地人不可能一无所知。
市局先前搜查到的关于黄和赌的线索,我的同事们也都收集了,他们现在还留在那进行更深层的调查。
哦,对,还有不少闻风而动的记者蹲在现场等情况,虽然都被及时拦在了镇外,但还是流出了些不知什么时候被偷拍到的现场照片。”
晏景医垂眸点了两下头:
“这么大阵仗,这次应当会好好管了。总得给寻来的受害人家属,还有关注此次案子的民众一个交代。”
他抬眸,意味不明地看着白戢止,眼中似笑非笑:
“白学长,会的吧?”
白戢止眨眨眼,被这一问问得也轻叹口气:
“总得管的。湖西早该整治了。
而且这次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不是指案件本身,虽然的确有点关系。”
“怎么说?”
白戢止闻言,又摆出副无奈的神情,低眉轻吁:
“有位东都领导失踪的女儿,也在凤凰镇找到了,恰好也是东都市局的人找到了,是你前…同事?”
晏景医点点头:
“谁找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找到的人。”
“是啊。那位领导爱女心切,听说姑娘被找到时满身沾伤后,当即决定要亲自下来一趟。
凤凰镇一案,本就牵连多市,如果再加上别市的行政机关参与,那这案子,就算湖西再想压,也未必能行。”
不知是否是他错觉,晏景医好像是松了口气,接着才追问:
“那位姑娘是不是姓李?”
白戢止有一瞬讶异:
“是。好像是叫……李警文。”
“给,矿泉水。”
“…谢谢祁警官。”
李警文抬头,刚与祁沧旬对上视线便移开眼,接过水轻轻道谢。
祁沧旬看了看面前这人疲惫的神色,又看了眼她头上新包好的纱布,不免头疼。
先前在山上收到消息后,他就派人帮忙找,首先锁定的就是还未搜查完的凤飞酒吧。
原先翻了个遍,本以为不在,怎料在之前逮到人的地下室墙角发现了抹红,和晏景医发来的颜色一致,真就凭着那点印子又找出了个室中室。
若只是找到晏景医那边想找的普通受害者,他也不至于头疼。
可谁能想到,找到的那名受害人,还特么正好就是他们东都领导的女儿!
……难办啊。
虽说他此趟来,确实是有这种寻人的因素在,可也万万没想到人真的会在凤凰镇。
这可是凤凰镇,万一这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不敢乱想。
祁沧旬暗自叹气,努力松松眉道:
“李…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见李警文不答,只是又浅浅喝了口水,他继续问:
“你失踪后,我们查找了你最后出现在湖西的记录,是在人行街上走着走着就没了行踪,是被人贩子拐到这的吗?”
她终于有了回话:
“也算是吧…”
李警文咽了口唾沫:
“我确实是被拐的,但是是故意的。”
祁沧旬难以置信:
“你说你是故意被人拐走的?!”
李警文似是被他这一嗓子吓到,周身一震,但并未后退,她点头解释道: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翻到过凤凰镇拐卖相关的资料…
近几年湖西妇女失踪案频繁,我怀疑和它有关,就总结出那些妇女消失的共同点,都是在人流量最广的地方失踪的,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守在那,等着被人拐?!”
“……昂。”
简直胡闹!
祁沧旬鼻子登时吹出粗气,强忍住骂人的冲动。
面前这姑娘好歹也是大学毕业了的,怎么做事还和没过脑一样?!
这可是人口拐卖!不是闹着玩的!
万一拐的地方不是凤凰镇怎么办?就算刚好就是凤凰镇,那危险不还是照样存在!别忘了她刚刚可就是差点没被找出来!这要是再晚几天可就真成具尸体了!
祁沧旬默默回头,平复了半天心情才猛吸一口气,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再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找到你,你就真的回不来了!你才多大?年轻人会不会惜点命?!”
李警文自知理亏,没想着即刻反驳,只是在等对方平复些后才轻轻道:
“我知道。我来之前,已经和我的同伴报备过了。每三天我会放出一次消息,如果三天毫无动静,就报警来找我。”
“……你还有同伴?!”
这帮毛刚长齐的应届生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和他相比,李警文却是要冷静得多,她点点头,掀起衣服,竟是露出个绑在臂弯下的小包,而后掏出一个小本子大小的证件递去:
“祁警官,我是东都的一名记者……来干卧底的。”
祁沧旬狐疑地接过,看看证件,确认不是伪造的后,又看看李警文,实在难以把面前这个面薄如纸的年轻小姑娘,同“卧底记者”四个字相联系。
况且这个职业称呼,他都多久没听过了,多少有些稀奇。
只是不管真假,他这会都没什么兴趣去知晓。
祁沧旬叹口气捏了捏眉心:
“你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事……”
“等等!”
见他要走,李警文情急之下也不顾自个身子还没恢复,直接摇晃地起身,用单薄的身形将这个人高马大的刑警拦住。
她稳了稳脚步,接着当着对方面,将自己盘好的头发向外翻开,随即掏出个令祁沧旬意想不到的玩意——
一个U盘。
“这里面,有我在凤凰镇搜集到她们逼良为娼、还有虐待妇女的证据,视频、图片都有!包括她们拐卖妇女的一些捷径!
……我手机被她们收了,只留了这个,但肯定能对你们有帮助。”
她咽了口唾沫,深吸口气:
“她们拐卖妇女的手段很老练,除了现在民众熟悉的套路,还有很多,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