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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神仙菩萨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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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庾晖所说的“有办法”,是指趁着夜黑风高,鲁莽地翻越景区的检票闸机。

我还没想到的是,原来冬季休停期的溶洞景区竟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是说,连夜晚值班的保安都没有。门岗亭挨着售票处,同样的大门紧锁,庾晖把车停在景区西侧空荡荡的停车场,我目之所及漆黑一片,除了车子的远光灯,便唯有月亮清透,悬挂于山巅,描摹出层峦叠嶂的暗影。

我盯着那月亮看了很久,一个事实是,我确定,我没有在今晚之外的任何地方见过这样宽广,安静,可称为浩瀚的月光。

“会不会耽误你要忙的事?你今晚不用回市里吗?”临出发时,我这样问过庾晖。

我有些局促,因为担心庾晖因为我打断了他自己的事,原本想和他客气一下的,但忽然再次想起他晚上和佳佳说的那句“以后瞎客套的事儿少干”,便又住了嘴。

都已经上车了,有些话实在没必要。

安静的夜晚会将时间拉长。

我以为我和庾晖要再次陷入相顾无言无人破冰的尴尬里,但好在,庾晖今天看上去状态很好,至少要比去帮佳佳拿灯箱那次少了许多疲惫感。

“我如果有急事的话会直接告诉你,不会不好意思,你不用多想。”庾晖说,“你如果不想我送你去,也说话,我把车借你,你明早前给我开回来就行。你怎么说?”

我只是略微沉吟了下。

而庾晖看了我一眼,便已经发动车子,驶上了路。

与此同时,我再次在心里料定——庾晖确实擅长观察,眼光毒辣,仅有的几次短暂相处,他就搞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说,你和庾璎真的很像。

“我妹比我厉害,比我强。”

我问,你指什么?

庾晖回答:“方方面面。所有。”

一时沉默,庾晖撑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我妹能自己支起一个店的时候,我还在外面打日结工。”

庾晖说起自己的以前,因为学历不高,没念过大学,高中毕业就开始打工,因为非常缺钱用,就专门去找那种能包吃住,工资可日结的工作。

“我打的第一份工是在装修建材市场,卖瓷砖,橱柜,成品洁具。”庾晖说。“但是没干长。”

我问,是因为你也不爱讲话吗?

庾晖点点头:“建材市场是一个大厅,各家都是小档口,见客人从电梯上来了就得各凭本事把人往自家档口里领。市场卖货没什么底薪,只赚提成钱,我没经验,来客人了不会抢,老板供了我几天盒饭,见我没开单,就把我辞了。”

我听着庾晖的描述,试图想象出他舌灿莲花做推销的样子,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于是不由得笑了下。

庾晖看了我一眼。

我说,所以你认清现实了?自己天生不适合做某一项工作。

庾晖揉了揉脖颈说:“算是吧,所以后来都找不需要我张嘴说话的活儿。”

“比如呢?”

比如,去物流公司上夜班,做分拣。

庾晖说,那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做打包,做搬运,装货卸货,把来自全国各地的快递包分类送上传输带,然后再送往四面八方,夜晚的分拣场繁忙得像个大熔炉,能把人都熔化了,小件还行,大件超重件十分麻烦。

“在那上班容易忘了时间,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因为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干活,早上回了宿舍累得记不住自己是怎么躺床上,怎么睡着的,天黑了又要起来打卡上岗,就这么重复。”

庾晖在那里干了一年多,因为一次卸货没用好力气,阴差阳错把肩膀伤了,有经验的同事介绍他去针灸,却没什么效果,从此左肩不能使力。

再比如,当司机,开搅拌混凝土的大罐车。

那也符合庾晖对工作的要求,不用和人打交道,包吃住,有宿舍,于深夜往返于各个工地之间。搅拌车驾驶位后面有一张狭窄的床,用于司机换班临时休息,庾晖晚上跑活,白天就随便找一辆停着的车偷偷钻进去睡觉,就为了省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的宿舍费用。

“缺点就是不稳定,工地不是每天都忙,不是每天都有活跑。”庾晖说,“那时候太缺钱了,没活的时候就得找别的来干。”

我先是疑惑,而后便释然,按照庾晖的描述,那时候的庾璎和庾晖也不过二十岁上下。这个年纪的我正在读大学,每天最头疼的事大概是寝室和教学楼之间离得太远,早上起晚赶不及,而庾璎和庾晖那时刚刚经历了父母离开,两个人相依为命,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他们要共同承担养家和照应彼此的责任。

庾晖听了我的话,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见我不解,也不多解释。

我总觉他还有些故事,是不肯和我说的。

“所以我说自己没本事,没干出什么名堂,兜来转去,还是得靠父母留下的人脉干水果运输,日子才算开始转好。”

我没有在梁栋口中听过“我挺没本事”“我能力不够”“很多方面我不如人”这种话,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我相信让梁栋说这种话比杀了他还难受,但庾晖就这么平平淡淡说出口了,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并不好多做评价,便只好说,这也很好。

谋生,赚钱,生活,人的一生围绕着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不论在何方,逻辑基本一样。

“自己做生意,不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吗?这种社交强度会不会让你觉得累?”我问。

庾晖几乎不假思索:“累。”

他撑着方向盘默了片刻,又说:“但不是不能适应。”

“那时候还是太小,太年轻,出去见了各行各业各种各样的人,心就浮,听听这个人的,觉得说得对,再看看那个,也觉得说得通,到头来自己身上的事儿一样都没理明白,吃亏,吃了这亏吃那亏,现在回头想想就是底气不足,不定,不稳当。有人说你干这个能发大财,你就信了,又有人说你不适合做这行,你试一试觉得不行,撒手就不干了......说白了谁都信,就是不信自己。”

我说这好像不大对,你貌似前后矛盾。

你究竟是不是一个自信的人?

庾晖反问我:“你觉得人该不该信自己?”

不待我回答,庾晖又说:“要是当初我不信自己,我现在可能还在工地干混凝土,该信,但不能只信一面,信自己有些事一定能干成,也得信自己有些地方就是有欠缺,得学,得熬,毕竟最了解你的人是你自己,别人谁说什么都不算数。老话讲人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那这秤,到底是在谁手里呢?”

我盯着挡风玻璃边缘的少许积尘,没有说话。

庾晖也不再开口。

于是我们又再次陷入了冷凝的安静中。

后来,是我手机的一声震动打破了这种安静,这个时间会给我发消息的人不多,大概率只有梁栋,我点开一看,果然,他说要登录某一个由我手机绑定的网站账号,问我要验证码。

可我并没有发现我有新短信。

“我没收到,你再发一遍。”我打好这样一行字,正要发出去时又停下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梁栋想要的并不是验证码。

而是一个台阶。

以前我们偶尔闹起别扭的时候,他也发挥过这种小聪明。

在我们还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小区楼下捡到了一只流浪猫,那只猫和谁都不亲近,只接受我的投喂,我认定这是缘分,所以征得房东的允许,联系了宠物医院,想要送它去检查,然后带它回家,梁栋得知之后并不同意,要我好好考虑,他认为我现在的生活和经济状况并不足以养宠物。

他的原话是:“不要冲动,你养过猫吗?你连自己都养不好,怎么去养它?”

然后便是帮我分析现状——我工资不算高,可能没办法买哪些宠物博主推荐的进口猫粮和罐头,平时加班多,没办法陪伴它,而且是租房,面积不够大,不能让它自由地跑跑跳跳......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梁栋说得没错,种种加起来,我好像确实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主人。我虽然认同了这一点,但我仍对梁栋阻止我的行为很不满,即便我刻意不去表现出来,梁栋还是发现了,他在我们彼此之间冷淡了几天之后,忽然给我发来一个微信名片,说是他刚注册的微信小号,让我加。

我以为是他的工作需要我帮忙,便加了,可加上才知道,这是梁栋的一个朋友,开私人猫舍的。

对方一口气给我发来很多只猫咪的照片,他们各个价格昂贵,还有属于自己的名片,上面写了各自品种和年龄。

我询问梁栋,梁栋却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跟我说:“我不骗你,你肯定不会加啊。”

他给自己搭了一层台阶:“别不开心了,如果你一定要养,我也尊重你,流浪猫很容易身上有病,不健康,你在猫舍挑一只品种猫吧,算作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不想要什么品种猫,我并不能分清它们各自有什么区别,我还是喜欢小区楼下那只白色的流浪猫,它的两只眼睛有不一样的颜色,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异瞳。

我没有在梁栋朋友那里选猫,而是在得到梁栋的支持以后,第一时间到小区楼下去找它,可是没找到,平常它常出现的电动车棚里有猫粮和水,看上去已经两三天没动,我不知它是否已经被人领养了,或者是,换了活动区域,去了别的小区。毕竟猫的日行活动范围非常广。

周一早上的周会最后,check in环节,每个人会例行分享当下心情和过去一周发生的事,我坦白说了自己心情低落,并讲述了自己打算收养流浪猫的始末。

我的那“令人讨厌”的领导,她在听我讲话时一直静静看着我,然后问我:“你男朋友,他养过猫吗?”

我一怔,说,没有。

“哦,我家里有三只猫,年级最大的一只已经十岁以上,同样是收养的流浪猫,我从它刚出生养它到现在。如果你想征求一下真正养宠人的意见,那么我觉得,你男朋友说的那些,其实都不是问题,小猫不是非要进口猫粮和零食,它们也并不需要人类24小时的陪伴......总之,一切没你想得那样夸张,我那里有很多用不上的宠物用品,可以送给你。如果你真的想养。”

“对!我家也有!我家猫长大了,它小时候的猫砂盆和猫爬架都用不上了,我刷干净了还没扔,小乔如果你要,今晚去我家拿。”组里的一个实习生说话了。

“我家狗狗的医疗保险挺有用的,也可以推荐给你,这样可以帮你在宠物生病的时候抗一些风险,稍等啊,我发给你......”这是另外一位养狗的同事。

原来大家家里都有宠物,像我这样出了公司大门从不和同事多说话的寡淡性格,竟是第一次知道。我感谢了大家的好意,并且打算今晚再去找找那只小白猫,隔壁小区也要去找一下,如果实在找不到,我还可以问问小区的保洁阿姨和门卫大叔,或许他们会知道它的下落。

我正在暗自计划着,我的领导又开口了。

她阖上电脑,起身,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出去,路过我身边时说了一句:“你没有养不好自己,你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安排得都很妥帖,乔睿,你可以做到很多,做到更多。”

“别听他们的。”

玻璃门再开再合,同事们纷纷起身研究午饭吃什么,而我坐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产生了幻觉。

叮。

又是一声消息提示。

依然是梁栋。

他大概是见我没有回复,为自己找补了一句:“不用了,我登上了。”

然后截图发我:“这个文件,在你电脑里,重新发我一遍吧,我这文件过期了。”

此时庾晖刚好把车停好,我微微弯腰,能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外面的漆黑一片,还有山巅的月亮,我突然后背有点发凉,因为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冲动的事,我竟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在深夜单独来到野外,即便他是庾璎的亲人,我相信庾璎,但不代表我能够完全相信他。

思及此处,我警惕地看了庾晖一眼,而庾晖也刚好看过来,他目光的落处却是我手里亮起的手机屏幕。

“我下去抽根烟。”他说。

他觉得我有事情要处理,或需要打电话,所以把车内空间留给了我。

我看着庾晖站在车外,几步远的位置,只有个黑色的背影,他手里的打火机一亮一灭,微弱火苗给我带来少许踏实。

两分钟后,庾晖踩灭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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