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外烟尘缭绕,一股从远方沙暴靠近。城头金锣急促,人群纷乱,潮水般从城关逃入城内。士兵们四处指挥,要人群不要乱了套,将桃华寨这小城关堵死。
穿好衣服走出馆驿,就看到士兵们团团围着馆驿,传令兵骑马疾驰,整个桃华寨陷入肃杀当中。
“怎么回事?”
我看到指挥者里有昨晚的小军官,便叫住问道。
“芙朵拉小姐。”他见我抱拳,“请回馆驿,贼人侵袭,城里很乱。”
“贼人,什么人?”
“安多氏族。”
他答道,然后马上转身投入到人流里继续指挥起来。
“小姐。”卓娜提亚在背后喊道,“你先回去,我们想办法去城头看看情况。”
“不”我说道,“我也得去看看。”
“不安全。”她捏进我的手。
“我也得去确认来者是谁。没事,说了他们不攻城,有城墙就没什么好怕的。”
她思前想后,然后点点头。
“红香,小苍兰,一起来。”
她们也点点头,虽然紧张但是没那么害怕。
城里乱了许久,但随着城关闭门,鼓号发出,人流也就不再到处乱窜,街上到处蹲满了人。一些害怕,一些在哭泣,一些到处在寻找失散的同伴或是亲人。
“带我们去叱列邸,我们需要见一见夫人。”
我拉住那军官说道。那军官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一听这话眼睛瞪得牛大。
“小姐,这时候,你这,我们……换个时候吧!”
“不用你带路,夫人在哪里,我们去找。”
“夫人在城头指挥,她不方便……”
“那不正好。”
我直接略过他带着三人走向城门方向,背后军官无奈只能喊来别人赶紧跟上我们。
街上都是躲进来的各色人等,惊慌,悔恨,一些人失散,一些孩子在哭泣,也有人没能把牛车和货物拉进城里,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流涕。
“可恶,可恶,这下什么都没了!”
“有谁看到我娘了!”
“继儿!继儿!你在哪里?”
“天杀的贼!天杀的贼!”
心中越来越沉,想到了很多往昔,与那时候无二的场景,无二的人们。拉着提亚的手也无意中越攥越紧。我想问她,也想问自己,明明已经没有战事,已经是草原平定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场景出现,这么多受苦的人?这和威辽之战时候有什么区别?
传令兵骑着马大喊“让路让路!”疾驰而过,无数士兵在城根下列阵聚集,抱着一捆捆箭簇,一个紧接着一个从我和提亚昨晚登上城墙的阶梯跑上去。
我停下了脚步,提亚也停了下来,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听到了吗?”
“嗯”她答道。
虽然城里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嘈杂。但还是感觉得到,可以感觉到大地在颤动,可以感觉到雨点般的马蹄声,可以感觉到这股鸣动越来越近。是成千上百骑兵的动静,是战争的动静。自从丰绒花死后,哪怕是我都一年多没听到过战阵的骑兵疾驰的动静。
士兵率先跑去通报,但各自忙碌的战兵也没空搭理我们,也没人阻拦我们。、
走到城墙下,看到士兵们在城墙上部署的差不多,搬运箭簇的人上去后又是战兵列队上城墙,城头上战鼓隆隆,中原式的螺号城头上吹响,之后就听得到城里深处又有螺号回应。
突然熟悉的声音又入耳,来自城墙之外的不远处,是布谷德军队的螺号,短促的螺号彼此起伏。我知道那是布谷德军队的集结令,卓娜提亚的军队里经常听到。这更是印证了城外来袭的不是别人,就是布谷德军队。
听到熟悉的螺号,卓娜提亚的面色变得无比阴沉,而后面的两个丫头看不到她的脸,更多是显得困惑和惊愕。
“小姐,真的是布谷德号角。”红香说道,“叱列夫人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真的面对城里受苦的百姓,任何游刃有余的话都说不出口。
“走”
看士兵们已经不再上下忙碌,阶梯空了出来,我就向前走去。
突然卓娜提亚跑到我的前面,握紧我的手,为我们三人开路。踏着阶梯走上城墙,与昨晚一样突然地风息吹向头顶,于昨晚不同,是阳光也顺着爬升照到脸上。
阳光让我不禁眯着眼睛,再睁开,就看到士兵们在城垛后列阵,一桶桶箭簇被整齐放置在地上,大旗招展,金戈甲胄,城墙上已经是蓄势待发。
而在城墙之外,沙暴一样的烟尘已经四处弥漫,密密麻麻成百数千的骑兵出现在城郊,一些没来得及进城的人在逃散,城前市已经一片狼藉,春耕不久的农田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在马蹄下被踏碎塌散。
城墙上是绒花军的大旗,而在城关处则是写着叱列的纛旗。往下看去,四处劫掠,肆意妄为的暴行骑兵,举着青色的安多氏族大旗,为首的中军处,几个穿着精粮甲胄的头领旁,则立着白鹰旗。
像这样看到白鹰旗,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在西域看到白鹰旗,差点死在白鹰旗下的骑兵刀下的时候。
我身边的就是白鹰女王,我自己已经是皇后,我已经将草原当做了自己的归宿。可结果又是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旦陷入往事,这种可怕的感觉袭上心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它不表露。卓娜提亚在一旁看在眼里,始终不说话。她的样子像是做错事,已经非常羞愧,又担心,一切都哽在那里,只是紧握着我的手。
“提亚。”
我说道,她马上贴近过来,像是久逢甘露一般。
“那个领头的,你认识吗?”我问道。
她眯着眼认真观察白鹰旗下的领头者,然后摇摇头。
“对不起,笙儿,我没见过。”
“不用道歉啦,”我来回摇了摇她的手,“走”
继续走向城头纛旗处,果不其然,身穿甲胄的叱列夫人就站在那里。她穿了贴身的辽东铁扎甲,披着红色征袍,头顶金色盔,尺长禽羽。
侍卫们看到我接近,马上就拔刀拦路,卓娜提亚则毫不犹豫挡在我们之间。
“夫人。”
我叫道,叱列夫人听到我的叫声就转头看向我们,表情淡然。又转头向侍卫说了什么,那人跑来说了句“放行”,侍卫们则收了刀站到一边。
我拉着卓娜提亚走上前,她站在那里,看看我,又看看城外的一片狼藉。
“芙朵拉小姐,休息的如何?”她像是讽刺一般问道。
切,搞这一套。
“很好,感谢招待。”
“可惜,如果不是碰到这事,让小姐参观一下田庄和城前市就好了。”
“嗯……”
城外的样子,应该是死了不少人。塌死的,劈死的,能听到惨叫和怒吼,甚至有孩子的哭声。
“这次来的很急,否则一般每次就死个十几人。”她说道,“这次估计要死五六十人了。”
“他们不靠过来?”我问道。
“他们是来劫掠的,看到城墙上战兵整齐,就不会来继续进犯。”
“那人你认识吗?”我指着城下中军问道。
“那是安多氏族头领的三儿子,还有他的叔叔。劫掠而言,他们是常客。”
“你这么说,那么,安多氏族的头领不知道这事?”
“是吗?”她看向我,像是被逗笑了,我也不好说什么。“这一年来,除了他们头领自己,安多氏族的贵族怕是都来过了。”
“你看他们那个样子”我指着那些四处劫掠,互相争抢,甚至跌下马背的士兵,“也不是什么精锐啊,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就那几下子,你的绒花军能一下子收拾掉。”
“然后呢?”她反问道,“杀了布谷德的人,安多氏族的人会越来越多,然后呢?击败安多氏族?惊动其他部落?惊动老营和女王?芙朵拉小姐,既然你这么熟悉布谷德老营,何不猜一猜,如果女王听说了绒花军杀败了安多氏族的军队,她会作何反应?是会派个文臣过来妥善处理,还是会派她精锐的布谷德亲军过来把桃华城屠灭?”
她说罢,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回应,我看向卓娜提亚,想要答案,卓娜提亚却也是同样的模样,果不其然她被说中了。
“我是不懂女王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威辽之战时,女王和丰绒花将军在辽西会师,女王扫荡漠南,丰绒花将军在辽西连屠八个军镇。桃华寨再大,也就那八个中的一个那么大吧?如果布谷德亲军来屠城,估计女王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
“可是屠灭辽西的不就是你们绒花军吗!”我背后,突然传来愤怒的叫嚷。不是卓娜提亚,也不是小苍兰。
是红香,出乎意料的,是最成熟文静的红香。
她咬紧牙关,手扶胸口,忍耐着我也不能想象的愤怒。她是丰绒花扫荡的幸存者,她亲眼见识过绒花军的所作所为,她几乎丧命刀下。
“哦?我昨晚看那位姑娘,说话就像是辽西人,不像北海人,恐怕不是芙朵拉小姐从老家带来的丫鬟吧?”她看向我,眼中是惹人厌的光。
红香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闯了祸,想低下头去,却因为愤怒,头上甚至青筋凸起,紧咬牙关,眼中含泪,悲愤与委屈令她颤抖。
小苍兰轻轻抱住了她,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冷静下来,但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下。
“我没说过她是吧?”
“是的,你没有。是的,那位姑娘,是绒花军干了那些事。我夫君也参与了,他一手负责当时绒花军的后勤。是的,他留在辽西帮助丰绒花将军平乱,是的,他因此死在一次贵吉尔氏族和李卫驿的突袭中,是的,他的首级至今无处可寻,是的,我的长子叱列贺也一起被杀了,是的,你们说的都没错。”她突然如此说着,然后看向城外。
“可他们不是绒花军,你看那里。”她指向城下,骑兵跑过,留下横七倒八的尸体,“他们可能是从中原来做生意的,可能是从辽西或是其他地方逃荒来的。他们是绒花军吗?或者那些?”她又指向已经起火,冒出滚滚浓烟的更远处的田庄,“那些很多是漠南的幸存者,他们没死在威辽之战,在自己的家乡重新生活,然后被自己的领主杀了。”
她说罢,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阵。
“小姐,我知道,绒花军的名声不好。我都知道,但是,战事应该都结束了,不是吗?如果只是因为想好好过活,就要天天被那些人袭扰,那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我问道,心中已经是积攒了很多的不快,我回头,伸手帮红香拭去眼泪。
“这些人不用太久就会退去,小姐只需要在城中登上两三日,自可以离去。”
“然后我们去老营,找皇后,帮你解决?”
“正如我昨晚所说,你们就是我们的一线生机。”
“是嘛”
我点点头,然后看向卓娜提亚,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走向叱列夫人的侍卫。叱列夫人已经安心的模样,应该是觉得我默许了她的安排。
“我昨晚还在怀疑,夫人说的那些事哪些是真的,隐瞒了什么。现在看,可能有一些事是隐瞒的,但说出来的,现在看来应该都是真的。”
“小姐明鉴。”
她笑道。
“我听说啊,你们绒花军的弓,是整个草原都不能比的好弓,可否让我看看?”
我问道,然后望向那背弓带箭的侍卫。
他们有些疑惑,一瞬间叱列夫人也是如此,但她应当觉得我也已经搞不出其他事,应该是会按照她的想法搬救兵,也就让士兵把弓给我。
“给小姐看看,介绍一下。”
“是。”
士兵只能遵命,取出那辽东大弓递给我。
“我的大弓,牛角牛筋制成,三石重,可达千步,箭快眼不及,中者立毙。”他说道。
我点点头,将弓递给了卓娜提亚。
“看看,小白,真是好弓。”
她接到弓,试着拉开又轻轻放回。
“小白,你看那边的头领。”我说道,“不远吧?”
“不远。”
“好。”
突然伸手,不等侍卫反应我就从他箭袋立抽出一支箭扔给卓娜提亚。
“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