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弦睁开眼睛。
室内昏暗,他迷迷糊糊想去摸枕头下的怀表,手刚伸出被褥就被轻轻握住。
“还早,继续睡吧。”
床边隐约坐着一个人。
荒原数日连轴赶路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体力极限,军医基米尔开了安神助眠的药物,叮嘱他用睡眠来回复损失的精力。有时他在温暖的怀中入睡,醒来后房间清冷,有时也会像现在,醒来后人就在身侧。身为愚人众执行官,整只队伍的主心骨,有很多事需要卡皮塔诺处理,闲暇之余两个人窝在一起说说话,或者什么也不说,偶尔目光相汇,仿佛时间又回到从前。
余弦侧过头,用脸颊贴了贴卡皮塔诺的指节。
“坐着不累吗?”
听懂暗示的人笑了一声,房间里响起衣料摩挲声,然后是钢丝床的吱呀声。
狭窄的单人病床挤上两个成年男性难免缩手缩脚,卡皮塔诺还想往外侧挪动腾点地方,谁料被一只手按住肩膀往里勾,亲昵的鼻息掠过颈侧,引起肌肉细微紧绷。
“太挤了?”
“不,这样就行。”
卡皮塔诺尽量放松身体,左手从后颈一路摸到腰上,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余弦双目微阖,埋头往臂膀上寻了个舒服位置,懒洋洋地说:“做了一个梦。”
“是美梦?”
“都忘了,只记得有你,算美梦吧。”余弦顿了顿,又问,“昨晚我喝醉了?”
“[火水]是至冬佳酿,酒精纯度高,下次注意。”
余弦含糊应了一声。
他不善饮酒也不是贪杯之人,喝下那杯酒只因卡皮塔诺就在身侧。
难得放纵无伤大雅,被火水一杯放倒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卡皮塔诺伸手托起线条漂亮的下颌,食指刮了刮脸颊。
这点调侃可没办法戳破余弦的心理防线,他捏住脸上作乱的食指,警示性地咬了一口,真的很轻,都没在指腹上留下印子,却被视同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卡皮塔诺做事讲究堂堂正正、师出有名,只会正面迎接挑战并干净利落地摘取胜利。
眉心、眼窝、鼻梁、耳垂……骑士从容攻城掠地,根本没遭遇什么像样的抵抗。
臂弯圈出的一小块天地踏实又安心,亲吻就像温柔的春雨簌簌而落,余弦微微喘息,衔住枝头将坠未坠的雨水——是情到浓时的甘甜,是转瞬即逝的酸涩,也是刻骨铭心的不舍。
千千万万人中总有一个特别之人,值得所有等待、寻找和信任,重逢已是幸事,为何还会得陇望蜀?,
荒原的夜还未过去,在这间小小的临时病房里,仍有偷来的片刻缱绻。
哨声划破寂静,也拉开新一天的帷幕。
室外风雪终于逐渐平息,预示所有人即将启程,包括卡皮塔诺及麾下士兵,也包括达达利亚和余弦。
余弦把行囊里的常备药物一分为二,少的那份留给达达利亚,多的全都交给队伍里的军医基米尔,每份都标记了功效和用法用量。达达利亚原本不想要,没想到余弦又补充了一句。
“没用上可以带回去给老师。”
如果按某位老派炼金术师的观点,理应将所有带回以达到价值的最大化,不过他的学生可没那么贴心乖巧,药物最大的价值就是被人使用,能留一份当素材都算余弦尊师重道了。
阿列克谢还在犹豫确认:“你们只带这点东西……回程不够吧?”
达达利亚把药物收进贴身小包,拎起仅够一人份的生活物资,往身后指了指。
“足够了。”
余弦顶着诧异的目光回答,荒原生存不易,何必为掩饰异常去浪费物资呢?
“回去好好修养,别留下后遗症。”基米尔见怪不怪,他深知执行官的能力远超常人,不过余弦显然还是普通人,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自觉,“仅从医生角度提醒,至冬的户外不适合你,注意保暖,多喝热水。”
向基米尔和阿列克谢道别后,余弦穿好防寒装备往掩体外走去,达达利亚也披上斗篷紧随其后。
暴风雪过后,气温不升反降,士兵们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掩体入口周围忙碌着。
再往前走几步,哨岗处停着他们来时乘坐的雪地摩托,达达利亚掀开防水帆布,扫去仪表盘上的薄雪,检查过载具状态后抬眼询问。
“怎么说?我们先走还是再等等……”
皮靴碾碎积雪的声响让达达利亚露出“我懂”的表情,他骑上摩托发动引擎,往前开了一段路,留下话别的空间。
卡皮塔诺伸手把一缕散落的鬓发掖回余弦的帽子,低声问:“还有多久?”
“很快。”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余弦回答,“也许只有一段路。”
他们同时抬头向远方望去。
荒原上昼短夜长,铅云退去,天空依然昏朦无光,远处有一点明晃晃的亮光,那是雪地摩托昭示方位的车灯。
“我送你。”
掩体周围的积雪被清理过,再往外走,雪的厚度逐渐没过小腿,卡皮塔诺早就习以为常,陪着余弦一步一步走进雪地。
“冷吗?”
“还好。”
余弦脚下一滑,被卡皮塔诺眼明手快扶住,他借力稳住后站直身体,轻拍卡皮塔诺的小臂。
“差不多了,之后我会小心。”
身形高大的执行官松开手,面具遮蔽表情,露在外面的眼睛却非常认真,慎之又慎,无比珍重,该说的话这几日都已说尽,在相爱前他们就是挚友,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深刻,分别在即,说再见都显得多余。
“有点像?”余弦想了想,忽然感慨,“不过这次轮你送我了。”
卡皮塔诺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面目全非、在常人眼中颇为可怖的脸。
此刻的雪原寂静无声,一切都变得遥远黯淡,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余弦脱下手套,冰凉的手指从侧脸慢慢移到下颌,最后踮起脚,在嘴唇上轻轻一触。
这就是道别了。
力量的波动令风雪忽然一瞬变强,达达利亚下意识肌肉紧绷,又在看清来人后放松身躯。
“卡皮塔诺阁下,他走了?”
“对。”
“看样子你也没成功。”达达利亚忽然神色一正,“接下来是统括官阁下的问题——是什么人,或是什么存在带走了他?”
卡皮塔诺回想刚才的一幕,闭目沉思片刻。
“带走他的力量似乎有两种,其中之一我不曾接触过,无法辨别。”
“另一种……也许来自地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