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朔正挟持轩辕明玉离开天魔殿,忽听上方传来声音,似是有人已经找到了此处。
轩辕明玉眼睛一亮,因为她听到位于天魔殿之上的天妃殿中传来了丁湘的声音。
前世丁湘身为昭华上宫万生殿主,可谓富贵泼天的大财主,整整帮轩辕明玉掌管了二十年的金袋子,如今远路迢迢赶来,莫非效仿孤臣救主,特来为她解困吗?
但很快,轩辕明玉就失望地暗暗叹了口气,因为她听到丁湘正同南宫少渊交谈,似乎也参与了那场出卖她的交易。
天妃殿中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入天魔殿,姜朔也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打量了一遍轩辕明玉的神情,原本微沉的嘴角轻轻一挑。
“老朋友也来了,真是好久不曾这般热闹。”
他口中说着,脚步稍微慢了下来,显然留神探听头顶天妃殿中丁湘与南宫少渊的交谈。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丁湘还是那个冷静优雅的中年贵妇,不急不躁的声线仿若正同南宫少渊闲话一些家常小事。
“好教明王殿下知晓,帝宫国主太宁近来刚刚得知太皇陛下临凡,急请昭华上宫前来迎接太皇陛下回宫尽孝,本座特奉圣旨前来接驾,不知陛下现在身在何处?”
南宫少渊自然知道轩辕明玉在哪里,却言简意赅一口回绝。
“本王不知。”
丁湘的声音顿了顿,又缓缓响起。
“莫不是太皇陛下又私自乱走?但愿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
南宫少渊却道。
“很难。”
丁湘追问。
“很难什么?”
南宫少渊回答。
“舍弟南宫少槿应当知晓她的行迹,但他并非无心之人,很难不借机起事。”
丁湘的声音又顿住,片刻后终于稍微急切了一些。
“明王好歹与太皇陛下多年恩情,怎能待她如此草率?”
她显然不知花时情已经被南宫少渊诛杀,同样提起约定过的借兵之事。
“如今北地魔宗势力强劲,前两日刚刚攻破幽州防线直逼洛都,情势已经万分危急,本座既无法请动太皇陛下来支撑局势,还请明王尽快履行约定,借兵支援洛都。”
南宫少渊的声音极其冷淡。
“丁太师难道觉得,舍弟带着本王爱妻潜逃,本王现在还有心情管旁人的事?她若有什么意外,本王这条命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丁湘无奈,她毕竟是商人起家,通达交易之道,平素耳目灵通贵而不骄,不似花时情那般爱作文士的巧言善辩,当下稍作妥协。
“本座倒也无妨先寻太皇陛下踪迹,不知明王可有具体消息?”
他们的谈话清清楚楚传入地下的天魔殿,轩辕明玉连忙推开姜朔,通过天魔殿的法镜直接传送至天妃殿主祭神坛,绕开眼前的屏风,正好看到了站在天妃殿正中的南宫少渊,二话不说就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南宫少渊稍一惊讶之后,怜惜地回抱住她,察觉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连站立都十分费力,放柔声音询问她。
“怎么了阿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跟在丁湘身后的群官瞬间将目光集中在轩辕明玉身上,口中议论纷纷。
“这……这人真的和太皇陛下一模一样!”
“好像比太皇陛下还年轻些,怎会如此!”
“想来明王身为皇卿,应当为太皇陛下守身才对,难怪近来大逆不道私娶王妃,原来是人鬼情未了。”
众人正说着,一个容色昳丽、身形挺拔的美貌少年男子面无表情领着一众魔宗信徒,也缓缓从屏风后转来,看着眼泛泪光在南宫少渊怀里诉苦的轩辕明玉,脸色冷下来三分。
“你说是何人欺负她?本座的人不久前已经将南宫少槿拦截,他和陛下独处天魔殿时做了哪些事,等明王再见到他时亲自问吧。”
天妃殿内登时寂静一片,因为这个说话的人居然便是令帝宫万分头疼的魔宗主君姜朔!
此情此景,无人知晓他为何会来这里,底牌又是什么?
南宫少渊听轩辕明玉说她灵脉被封,用手在她身上推拿几下解开,浑然不理会旁人,只关心地问她。
“身体可有不适?”
轩辕明玉在他的帮助下,察觉身上灵力渐渐恢复,方才走岔的灵息也渐渐回归正轨,连忙收起眼泪,乖乖地摇了摇头。
南宫少渊抚摸着她的头发,目光中闪动着戾气,口中却温和自责。
“是我没有看护好你,别怕,以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无论是谁,胆敢伤害于你,本王一定会杀了他。”
此时已经入夜,他给轩辕明玉系好保暖的斗篷,冷漠俊美的面庞显得颇为苍白,似乎暗中仍在后怕。
姜朔从上而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南宫少渊,自负样貌年纪比他更轻,阅历气质也不输他,不禁呵呵冷笑。
“也没有几年的风光了,可有些人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才把年纪大的男人也当个好东西。”
容貌依旧却青丝掺白的南宫少渊正低声慢语安抚轩辕明玉,听到姜朔的挑衅,忽然若有所思地停住了话头。
“太皇陛下在位之时,这么多年来未令北方失守,中原这次被北地游民入侵是什么道理?”
轩辕明玉心中一动,从他怀中扭身看向姜朔。
“对呀,姜朔你怎么敢在此地现身,不怕杀身之祸吗?”
姜朔一双明亮的星眸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显然不信她会杀自己,一身坦荡得半点没有魔君的邪妄之气,反而比南宫少渊更像正道人士一般。
所谓正极必反,反极必正,魔君显露正气,与神明显现魔性一般,都是修达此道中登峰造极一念之差的境地,才有如此万象归一的气概。
在场丁湘带领的众官听轩辕明玉话中有诛杀魔头的意思,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只要杀了姜朔,或者扣押他为人质,岂不就能很快解决北域动乱?
轩辕明玉松手放开南宫少渊,心中略一思索,自己对这两个男人都有些私情,实在不愿杀死其中任何一人,但天下形势所迫,这二人所代表的势力已经与中原形同水火,无论私交如何,今天这一场必须先向姜朔施压,再牵制南宫少渊,至于帝宫诸臣……
轩辕明玉上前一把取下龙母像前的宝剑,出鞘直指丁湘。
“知道朕躬在此,还不速速跪下!丁太师,你想叛主不成!”
不久前轩辕明玉躲避南宫少渊,暂逃至昭华上宫,却遭无情出卖,无论是昭华上宫之中的藏心殿国师楚潇,还是万生殿太师丁湘,都将她当作傀儡交易,虽在情理之中,却实在枉为人臣。
丁湘空灵缥缈的面容恭敬地低下,领众臣一起诚心跪下。
“罪臣丁湘,敬请太皇陛下开恩赦罪,为大夏再延天命!”
轩辕明玉冷笑一声还剑归鞘,知道丁湘等人顾忌着帝宫现任国主太宁,才把她这个前任主君逐出洛都。而如今又来相请,定是迫于外敌,真正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才又想起来用自己出面平乱。
她在天妃殿中缓缓踱步,外面渐渐下起沙沙细雨,昔日主政多年的君主依稀还是那副大权在握唯我独尊的气度,清朗的声音在此平稳传荡在殿中。
“朕本已身死,重游世间不过是为后辈收拾残局,无意长久主持大局,汝等既有求于朕,便听朕传旨。”
丁湘率众臣俯首称是。
轩辕明玉也不用亲眼去看,就知道南宫少渊和姜朔各自带着重兵压阵,心中不禁暗叹帝宫势微,怎能放任边陲宗国大兴兵威,中原九州诸侯却无镇压边疆之效,岂不是坐等战祸?
自古弄权争势,向内夺权修剪裙边最为稳当有效,向外争势便需拉帮结派共立规矩,轩辕明玉此刻朝中无人,南宫少渊和姜朔显然各执一方军政,偏心哪个都会得罪另外一方,天下大势所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她又岂能逆势而为?
年轻的旧日君主的目光中掩住了藏得极深的疲乏厌倦,缓缓启唇。
“自古帝皇神圣,皆有天命而生,经受人道考验之后归还正果,非传袭之功。太宁自立大夏九州国主,理应与四方宗国的王侯交好,颐养民生传朕福祉,如今人道不兴,国主岂能推却自身责任?丁太师,你且去反思反思,朕一会儿同你私谈。”
她话中之意十分明确,反正她前世已经当过了真正的皇帝,现在天下不管是谁的,也不管是几个人的,都是继承了她的法统,让太微帝宫好自为之。
如此一说,虽然不顾新主太宁和一众旧臣死活,可谓是滑不留手大混蛋,坏事做绝好话说尽,实际上却也给丁湘留了一个喘息之机。
弱主压能臣,从来都是两败俱伤之局,丁湘绝对是一个绝世的天才,年少的新任国主太宁原本从轩辕明玉那里继承了她,现在轩辕明玉要她回头,就需要给她一个重新择主的借口。
果然丁湘听懂她的话中之意,微微抬起头,目光微凝不多言语,轩辕明玉微一拂袖,她便恭顺地起身带众臣站到了一边。
姜朔闻言低声一笑,英挺的脸庞逆着光看不清神情,意味深长盯着轩辕明玉。
“陛下圣明。臣身为陛下故旧门生,能有今日之小小成就,实在仰仗陛下昔日耳提面命亲身教导。现在还有一桩公案,臣敬请陛下评判。”
他将“亲身教导”四字说的极清极慢,似乎两人之间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地下关系。
宫外雨声簌簌,荒野之中传来轻微却有序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围住了此处。
轩辕明玉冷眼扫过面色不愉的南宫少渊,向姜朔道。
“什么人正在赶来?”
姜朔闻言也不回头去看是谁,年轻的面庞露出残酷的笑意。
“应是本座麾下正将窜逃的宣武世子押至此处。”
他似是知晓此时此地,将要有可悲的事情发生,声音懒散如梦似幻。
“可叹,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南宫氏叛母争夺王权的悲剧,怕是无一能幸免诅咒。”
几个魔宗信徒很快押着南宫少槿进入龙母宫。
南宫少槿的头发衣服都被雨水淋湿,显得颇为狼狈,显然是在逃跑途中被人抓住。
轩辕明玉不禁向外看了看,雨势何时竟这般大了。
魔宗信徒压着南宫少槿在龙母像前跪下,堂堂宣武世子垂着头不愿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人,只叹息着自嘲低语。
“龙母为何不肯停雨呢……是了,这世间罪孽,又岂是一场雨能够洗刷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