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向来不甚太平,可轩辕明玉不管到哪里吃饭投宿,总有人先一步出钱,不管走到多险恶的地方,也没遇到过一个匪徒,不知是何人亦步亦趋暗中护送。
白若然陪着她走到半路,恰好遇上了正在赶路的微生临竹和涂山非孤二人,两个少年人得知唐洛洛的死讯,良心发作蔫了几日,好在不久后他们渐渐习惯蹭吃蹭喝,很快就堕入了安逸的陷阱。
在外漂泊的流浪之人,既没有什么富贵本钱,也没有什么深厚牵挂,很多是这么没出息的。
有一日的快乐,便是赚了一日。
如此行走了四五日,涂山非孤得寸进尺,暗暗打听轩辕明玉死而复生的秘密,轩辕明玉并不惯着他,反而谆谆告诫。
“修行之人,非但修心,还要修身,不可只求捷径。纵使有朝一日修为够了,也需功德圆满,才算是广修万劫,举身证道,那时自然百窍皆明,通融无碍。”
轩辕明玉跟他说这些,同那些毫无营养的大道理没任何区别,涂山非孤转过头暗骂,心说要吃的苦尝都尝不完,还要为难自己人,真是不可理喻。
如此赶路到了第六日上,轩辕明玉明知早已过了蜀地,此行绝不是回唐门安葬唐洛洛,但她也不问白若然带着自己往哪去,还是一路随她行至西都城外。
此时已近午后,鼓楼暮鼓声声,万丈霞光斜照着榆树林,令人心中莫名松快起来,行路的众人不急不忙地在城边的茶摊里坐上一阵歇脚。
这茶摊支起了好几个棚子,几人挑了个清净的地方,涂山非孤撸起袖子,勤快地用茶挡子给轩辕明玉续茶,中途被白若然拿走茶水验了一遍,复又递给轩辕明玉。
微生临竹一个人靠在竹椅上看远处的云彩,一杯清茶捧在手里慢慢啜饮,边上是涂山非孤不绝于耳的奉承声,少侠不禁轻轻笑着摇了摇头,颇感闲适自得。
她衣着朴实气度沉稳,腰间佩剑样式简明实用,一看就是个行路的武人,茶摊主过来热络搭话。
“少侠从哪里来,一路风尘多少辛苦啊?”
江湖人背井离乡,个个有说不尽的辛苦,也有说不尽的故事,微生临竹悠悠地笑:“来路不远,途中走得顺遂,区区辛苦何足挂齿。”
摊主哈哈笑道:“说的是,少侠好风采,多喝口茶来!”说着又给她添上一碗。
一旁的涂山非孤见状蹭过来,从怀里捡出一包干果,递给微生临竹,一屁股坐在她脚边。
“少侠,我用点心换你的茶,你不吝惜吧?”
微生临竹接过干果,眉梢微挑笑问。
“哦,我的茶更好喝吗?”
涂山非孤眼睛转了转,嘻嘻笑着凑近她。
“你说得对,哈哈,其实我最喜欢抢别人现成的。”
说着伸手夺走微生临竹面前的茶碗,一口吸个干净。
两人嘴上过了几招,随后又抢着抓干果,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茶摊主看着年轻人嘻笑打闹,羡慕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阵子,茶摊里坐满了三教九流的茶客,轩辕明玉等人虽然形貌惹人注目,但西都多贵人,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此时不远处传来锣鼓欢庆之声,一顶喜庆的小轿子被大队人马护送着往城里走,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绝代风华的俏丽脸庞。
那女子穿着红色锦衣,额间一点朱砂,头上戴满了金银,肤白胜雪,双眸黑如点漆。
“倒是像她……”轩辕明玉一眼望见此女,不禁皱眉低语。
这女子乃是当今东夷大国侯姜沅幼女,名为姜瑶,不知为何作新妇装扮,要外嫁到西都来。
轩辕明玉尚未想明白,茶客们各自议论纷纷。
“这是大国侯姜沅的小女儿姜瑶吧,果真是天香国色,不知和昔日崇阳郡主姜曼相比,谁能更胜一筹!”
“是西都中哪位贵人这般有福,让这般美人远路迢迢赶来外嫁,莫不是宣武世子?”
“我有过耳闻,应该指婚给宣武试剑阁沈阁主的。”
“也不见沈阁主来迎,还说不准要嫁谁呢,其实绝世美人该配绝世英雄,我看还是和明王更般配些。”
正在众人争论不下之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到轩辕明玉身边,弯腰附耳道:“小王妃,你在听别人胡说什么呢?”
轩辕明玉耳听八方正在收集消息,闻言侧头望去,只见现任宣武世子南宫少槿缓缓站直身体,负手立于一侧,他面容苍白薄唇微勾,学着兄长一般半笑不笑地回视她。
轩辕明玉“唔”了一声,轻薄地反问。
“你为什么一路跟着我?”
南宫少槿顿了顿,伸出手指算起数来,左右随便掰扯了一番,然后吓唬她。
“我若不跟着,你们路上已经被抢劫八百八十次了!”
轩辕明玉心知他是来给南宫少渊做说客,也不介意和他开玩笑。
“莫要太计较,男人多点英雄气概,才更有女人缘呢!”
涂山非孤和微生临竹在一旁围观,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唐洛洛正是在南宫少槿的紫霞小筑出事,而此人权势滔天,尤其在西域有着主场优势,凭着两个江湖少年实在难以撼动。
南宫少槿并不笑,轩辕明玉的话听在他耳朵里,像是讽刺他年过三十依然独身,又是众所周知的不近女色,不像个正常男人。
不过他此来确实是来帮南宫少渊作说客,也不知道有什么把握。
轩辕明玉看出他的为难,挑重点直击对方痛处。
“怎么不说话了,被诏去太微帝宫还不忘杀人灭口,给南宫少渊惹了不少麻烦吧。”
她左右看了看,不禁冷笑。
“不过他自己都不来见我,还让你来,岂不是故意要你头疼?”
南宫少槿不理会这些无稽之谈,转头向白若然致谢。
“辛苦白殿主悉心照看,王妃的起居饮食理应交由宣武王宫负责才是,您可以把她交给我们了。”
白若然见他这么着急来截人,不由得暗暗摇头。她也看出轩辕明玉心情低落,于是表面上客气地向南宫少槿回以一笑,温然回应。
“一切都要看少主自己的意思。”
正说话间,其他茶客已经纷纷往这边看来,轩辕明玉起身意欲离开。
“我不和他走……唔……”
南宫少槿一把捂住她的嘴,肚子里暗暗骂人,轩辕明玉反正也听不到他心声,皱着眉头怒视他。
南宫少槿也不多话,拖着轩辕明玉就走。涂山非孤和微生临竹都抢上去拦他,周围的茶客见了这等不平之事,有胆大的已经出声指责。
白若然见事情越闹越大,正要喝止他这般行径,忽听一道沉沉的男子声音传来。
“少槿,不可对王妃无礼。”
不说别的,南宫少渊的话还是十分管用,南宫少槿立刻松开手,无奈诉苦。
“王兄,她对你出言不逊,我怕有损王兄威严。”
白若然默默退后,心说南宫少渊的恋爱脑才是最有损威严的,至于风言风语什么的,反正明王活到现在,一直都很难杀。
罪魁祸首宣武明王不知从什么角落转了出来,尴尬地冲白若然点了下头,四下茶客听南宫少槿称他王兄,都是震惊不已,纷纷噤声观望。
轩辕明玉见到此人,顿了顿脚扭头就走,南宫少渊连忙提步追人,微生临竹和涂山非孤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一追一逃之间,南宫少渊抢上去一把抓住轩辕明玉。
“站住,不许再继续闹了,真要把我气死不成。”
轩辕明玉自从复生之后,已经不知被他抓住多少回,不禁也是郁闷。
“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我不喜欢被关在宣武王宫里。”
南宫少渊见她不似从前那般反抗激烈,稍稍和缓了神色。
“一个人有什么好,独睡空枕不寂寞么?本王已经吩咐少槿把政务都搬到仙游殿处理,以后寸步不离陪着爱妻常住在那里,自然就不会再无聊了。”
轩辕明玉听他这么说,心知拗不过他,悻悻地轻“哼”了一声。
“可恶,那简直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南宫少渊温和地笑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
“我知道,宣武王宫里的人与你不熟,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以后若有哪里惹你不开心了,随你打我骂我都无妨,为夫任你出气。”
轩辕明玉到底面子上挂不住,一口一个要和他离婚,不做那憋屈的王妃,南宫少渊不想在外面太惹人注意,口头上都表示妥协,左哄右哄才把人安抚下来。
过不多时,南宫少渊紧紧牵着轩辕明玉的手,走上前来向白若然和两个少年客气地解释。
“本王请各位来宣武做客,绝没有强迫人的意思。也怪本王前段时间公事繁忙,没有照顾好王妃,她现在一心要同我和离,只是成婚时有王宫诸位长辈观礼,现在也得正式修书解约才算得了数,就请各位一起来做个见证罢。”
轩辕明玉轻“哼”了一声,难得没有反驳他的话。
这一路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跟着,又受许多双眼睛暗中监视,若不是南宫氏暗中相护确实麻烦多多,轩辕明玉已经看清形势,自己也不知还能往哪里去了。
几人各怀心思,离开茶摊往城门口走去。
很快到了城关,南宫少渊行迹无人提前知晓,且严禁下属泄露口风,众人行装也朴素,因此守着城关的一个卫兵小头目不识得,就冲他们吆五喝六。
“且慢,西都不是寻常人都能进得,先报上名姓户籍来。”
南宫少渊淡淡道:“姓姬,城北十三街上兵器铺,这位是我夫人。”
小头目瞧轩辕明玉是个顶漂亮的人物,看着明显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美女,不像是已有家室的少妇,不由得暗暗打量另起心思。
其他来来往往的人都让过了,这小头目偏扣着她,咂了咂嘴,老气横秋冲南宫少渊卖弄那点小权。
“这次我让你们过关,他日去你们铺子坐坐,老板不介意吧?”
南宫少渊极其冷淡道:“好啊,大家礼尚往来,无甚不妥。”
轩辕明玉偏过头冷蔑了这小头目一眼,这人冲她吹了个口哨,才依依不舍放开行路。轩辕明玉暗道怎地让这般下流恶俗的东西守城,冷冷地低骂了一声“混账”,这小头目立刻变本加厉,故意嘴贱地大声和一旁的小喽啰造谣,说这个漂亮女人宁可嫁给有钱的俊生做小老婆,也不肯和老实人交往,看着就是卖身换钱的虚荣货。
轩辕明玉忽然停步,走到他面前。
“你在胡说什么。”
南宫少渊皱着眉头回身,小头目喜滋滋地正要张口继续调戏,轩辕明玉手指一弹,一枚金戒指瞬间冲进他喉咙里,随后被轩辕明玉掐住下巴往上一抬,戒指瞬间卡住了他的喉管。
那人一时没感到痛觉,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轩辕明玉迅速躲入人群,邪气地冲他冷冷一睨,美人那双暗金色的眸子仿佛变成了某种蛇类危险的兽瞳,透着死亡般的冷酷和施虐的愉悦。
没过一阵,小头目因窒息脸色发青,他这时才感受到痛苦,捂着喉咙用力喘气,同僚眼见他活不成,暗暗握了刀过去,打算等他死了第一个剖喉取金。
一群侍卫围过来查看他的情况,却无一人真正出手相救,小头目蠕动着缓缓吞入金子,食道被戒指划穿,他嘴角不断蜿蜒下鲜血,喉间嗬嗬地发出嘶吼,用手抱着胃部在地上翻滚。
南宫少渊扯着轩辕明玉将她带走,跟在后面的南宫少槿连忙调用亲信迅速压下风头,亲自出面要求管事的官兵将这小头目送去宣武药师阁医治,一切息事宁人为先。
白若然、微生临竹和涂山非孤趁乱混进了城关,快步离开闹事之处,循着踪迹追上了轩辕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