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琤无视了唐岷数条震惊的消息,直接将检验报告打印出来,和喻瑾肩并肩浏览。
报告上密密麻麻的专业名词看得叶琤头晕眼花。半小时后,他丢下看了一半的报告,开始烧水泡茶,顺便放空自己。
喻瑾倒是没有半分不耐,仔细看完剩下的部分,整理思绪,总结道:“王斌身上被植入了木悬丝的域场碎片,因为是人类之身,无法像异型那样展开域场,更无法掌握异型的能力。但碎片的植入的确提升了他的灵能,令他原本拥有的异能增强了。”
叶琤边听边夹着茶叶塞进茶壶里:“增强异能……增强的幅度大不大,跟原来相比怎么样?”
“按照王斌原本的资质,他最多只能达到观天中级,但植入碎片后达到了观天后级。”
叶琤感到不可思议:“居然整整提升了一个小境界!异型的域场还有这种作用……麻烦了。”
如果任由幕后之人为更多异能者植入这些域场碎片,人为地以走捷径的方式提升他们的实力,这将对联盟现存的训练体系造成极大的冲击,甚至可能吸引大批异能者加入对方阵营里,对联盟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喻瑾淡淡道:“但副作用也很明显。王斌获得域场碎片不到两年,他的身体机能和灵能虽然有所提升,但这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并且还会逐渐被碎片侵蚀和占据意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既不像人类、又不是异型的怪物。”
“所以王斌才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叶琤往茶壶里注入开水,问道,“你估计,被植入碎片的人大概能撑多久?”
“不好说。但恐怕只有三年。”
叶琤摇摇头:“如果被其他异能者知道,他们大概也不会答应植入碎片——除非真的疯了连命也不要。”
喻瑾却道:“假设我告诉你,王斌只是一个失败的实验品呢?”
叶琤怔住:“什么意思?”
“根据这份报告来看,我推测,这种副作用是可以避免的。”
喻瑾轻点纸张,神情看不出喜怒:“通过不断改良手术过程来减缓侵蚀,或是寻找更合适的实验体进行植入,从而达到人体和域场完美融合的程度。”
开水溢出淌了满桌,叶琤连忙放下水壶,手忙脚乱地拿布擦去水渍:“也就是说,给王斌做植入手术的人还在不断地进行这种实验,想要找到最佳的手术方法,规避副作用?”
“而且,对方的实验应该有了进展。还记得刘岑一直在寻找三岁男童的事么?”
“你是说,只有三岁的小男孩才是所谓的‘更合适的实验体’?可王斌已经三十多岁了,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吧,对方到底是怎么确定谁才是最佳实验体的?”
喻瑾道:“线索太少,很难推定。”
叶琤忧思重重。他心不在焉地盖上壶盖,往茶杯里倒茶。喻瑾无言地夺走茶壶,先是将茶杯冲洗一遍后才注入茶水:“别太担心,至少这次,我们并没有在其他被抓的异能者身上发现碎片,也许对方的实验次数不算多。”
“可如果那些孩子都是实验体的话,那……”
“孩子是孩子,大人是大人。”
喻瑾犹疑片刻,还是道:“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实验成功,三岁的小孩子也很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毕竟能力有限;可大人则不同,稍微有心之人便能将当前局势搅个天翻地覆,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得优先追查那些可能与类似实验有接触的异能者。”
叶琤定定地看了喻瑾半晌,不由得苦笑道:“真是残忍。你在衡量利弊这方面的确比我要厉害得多。”
喻瑾平静道:“你早晚会面临类似的取舍。”
叶琤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没喝出什么滋味来,反倒是喻瑾蹙眉道:“怎么这么苦。”
“啊,是吗?”叶琤这才品出一股子苦味,不由得咂咂嘴,“下次换一种茶叶。肯定是因为品质不好。”
喻瑾狐疑地掀开茶壶盖子往里瞄了几眼,无奈道:“茶叶放太多了,不论泡什么茶都是苦的。”
叶琤:“……”
叶琤轻咳两声:“说正事。既然王斌身上被植入域场碎片,那有没有办法把它剥离?”
闻言,喻瑾缓缓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一旦域场被植入人体,将无法以任何手段取出。”
茶水滚烫,叶琤的心却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也就意味着,接受了这种手术的人最后都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是的。”
喻瑾陷入沉思。他的目光凝注在茶水表面,清亮的茶汤倒映出一张霜寒似雪的面孔,他不知想到什么,神魂飞到了八百里之外,看起来有点呆。
叶琤抬眼,悄悄打量他,却莫名地感受到悲哀情绪的蔓延,无声渗透了心脏。那一刻,叶琤总算发觉,原来喻瑾也并不是那么的无动于衷,他人的不幸与苦难,终究还是会在他的心里烙下疤痕与印记。
意识到这一点的叶琤蓦然发觉,自己心中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雀跃,他不由得笑出声来:“喻瑾。”
喻瑾回神,抬眼瞅他:“怎么?”
叶琤倾身笑道:“我现在可算是找到你作为一个人类存在的证明了。”
又过了两天,叶琤接到秦闻谦来电:“喂老秦,关保恒那家伙查得怎么样?”
“基本挖了个底朝天。”
秦闻谦单手操作电脑,把整理出来的文件发给叶琤:“我派人监视了他一个星期,发现他跟不少异能者都有往来。二十年前他从中心区搬到东朝区,三年前又辞了职,现在没有正经工作,但他的银行账户每个月都有大笔进账,这些钱基本都是通过他转到那些异能者账上的。”
“能查到是什么人给他打款吗?”
“都是海外账户,还在追。”
“都?有很多个吗?”
“对,目前查到的一共有九个,分属不同国家不同银行。”秦闻谦也颇为头疼,“对方很谨慎,比较难办。”
叶琤低骂一句:“这孙子。对了,关保恒的弟弟有消息吗?”
“有!”
秦闻谦道:“我叫人去关保恒在中心区的原住址走访了一遍,的确有附近的居民说二十年前有一对兄弟住在那里,弟弟名叫关保常,和关保恒是双胞胎,看起来挺精明的,据说在一家大公司上班。但都说没见过他们的父母,只有兄弟俩在那里住了十几年。但奇怪的是,我查了那个叫关保常的,发现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秦闻谦既然这么说,那便意味着以普通人可以入手核查的途径全都无法查明,叶琤顿感不妙,追问道:“有没有说关保常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
“你问的这个我已经查过了,邻居说的那家公司从成立至今都没有这名员工。”秦闻谦十分不解,“按理说,一个人既然存在过,那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可我们只能得到‘关保常’这么个名字,其他的基本一概不知,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叶琤自语道:“就像是被刻意抹掉了存在一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秦闻谦压低声音,“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他们在中心区的原住址,和总司离得不远?”
是了,总司!
叶琤指尖一颤,隐约察觉自己即将触及真相:“这个我已经发现了,但……”
秦闻谦打断他:“你之前要我去查关保恒的时候,告诉我他可能和总司有仇,对吧?”
“……对。”
“这件事我是瞒着林部长去查的,情况怎么样我也告诉你了。最坏的结果就是,关保常这个人真的存在,并且和总司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或许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大事,总司必须把他的存在彻底抹除,以掩盖某些丑闻——”
“老秦!”
叶琤低喝一声:“你不要什么事都往那方面想!”
秦闻谦的喘气声稍显急促,他咬牙忍住没发火,低声道:“这还不够明显的吗?!我记忆恢复的事情你让我不要往外说,好,我听你的,我也没在任何人面前提总司制造异型的事。可你现在分明已经掌握很多线索了对吧,你有跟我提过半点吗?”
叶琤自觉有愧,于是道:“我是抓到了一些人,但都不是关键人物,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点什么的死了,我现在也只知道——”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叩响,叶琤猛地止住话头。来人并没有立即推门而入,而是静静等待主人的应答,显得有礼而克制。
叶琤对电话那头道:“你等一下,待会儿我再打给你。”
说罢,叶琤挂断电话,脸上的情绪一扫而空。他起身开门,不出意料地看到喻瑾站在门外:“进来吧。”
喻瑾走进来坐下:“你似乎找到了新的线索?”
叶琤关上门:“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有没有可能,要是我们哪天翻脸了,我一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别贫了。说说你的新发现吧。”
叶琤简述了秦闻谦的调查结果,末了道:“你怎么看?”
“关保常……”喻瑾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么,关保恒的做法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叶琤对喻瑾这谜语人的说话方式又爱又恨,时常纠结得抓心挠肝。他叹气道:“别打哑谜了喻瑾。你认识关保常吧?”
“的确认识。”
喻瑾靠在沙发上,语气冷淡。叶琤站在旁边,微微垂首俯视他的脸,蓦然察觉到他隐隐沉怒的情绪。片刻后,叶琤听见他道:“他曾是总司的执天者,但他触犯了禁令,最后被其他执天者杀死。”
“……”
叶琤忍不住泄气。喻瑾这话看似解释了关保恒为什么对总司怀有如此深的恨意,但其实细究下来前因后果都没说明白,关键问题全都被喻瑾一笔带过,听着就像是随便编出来的借口。
叶琤摊手道:“就这?”
“你还想知道什么?”
叶琤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装傻,颇有些无言以对:“你既然认识关保常,那他究竟触犯了什么禁令,是怎么被发现的,又是谁杀死了他,这些你总该知道吧?”
喻瑾却反问道:“你当真想知道?这可能会颠覆你一直以来的认知。”
闻言,叶琤单手叉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已经足够颠覆我的认知了,还有什么更惊世骇俗的吗?”
空调的冷气呜呜作响,喻瑾的指尖轻敲扶手,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说。叶琤不自觉地被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吸引过去,忽然想起莫晨风也有这种小习惯,没等他继续想下去,便听喻瑾道:“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一直以来,总司都有关于异型的实验,关保常是检验处的实验人员之一。二十年前,他背着阁主进行违规的人体实验,被你的母亲发现。”
叶琤头回在喻瑾处听闻生母的消息,怔愣片刻后,心中浮现出一个血腥的猜测:“所以,是我的母亲杀了关保常。”
“不只是他。”
喻瑾起身看着叶琤,眼中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沉痛,仿佛压着千年的冰山霜雪,其中背负之人哪怕冻毙于风雪,灵魂也要一直往下走去。如此明显的情绪外露看得叶琤心弦一颤,胸膛里砰砰直跳,仿若剑悬于顶,等着喻瑾一锤定音。
“——你的母亲,血洗了整个检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