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局，仍然是青叶城西的赛点局。

我看着及川站在发球区，他的身影在喧嚣中格外沉静。排球在他手中自如地旋转——平常来讲，我会觉得这种动作非常多余，但由及川做出来，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当他终于将球举起，全场瞬间屏息凝神。

场馆顶灯把及川的影子拉得老长，与我记忆里无数次交锋的画面重叠。多年对战的经验告诉我，及川和我一样，越到后面越专注。

及川将球高高抛向穹顶，随即助跑、起跳。滞空击球的刹那，他的目光从球转向我方接球员，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令人发怵。排球如炮弹般直轰而来，速度快得惊人。

作为高中生，及川的发球破坏力和威慑力堪称顶尖。他总能像狙击手般精准命中目标，即便直面来球，也难保能及时反应。

第一球，濑见没能接住，青叶城西率先得分。

及川瞄准的正是濑见上前托球的路线，用最经典的战术撕开我们的防线。他举重若轻的从容，既让我烦躁无奈，又不得不心生敬意。

这就是与及川对战时，最熟悉的感受。

我们两队皆是首次鏖战至第四局，但是却都不知疲倦，原来遇上宿敌队伍是真的都会上特殊buff吗？每一次起跳扣杀，我非但没感到体力流失，反而愈发清醒——那些曾深埋心底的信念，我想证明的理念，此刻正随着一次次攻防变得清晰可触。强者当如是，拦网越渐清晰。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陌生而又震撼。我感觉是第一次进入这种境界，然而却不是在任何我认为旗鼓相当的强敌身上找到的，而是青叶城西这样一支其球员在之前的对战中无一不被我打败的队伍。

濑见的托球，已经是我最喜欢的高度和速度了。当你一个球风分明，喜欢用速度甩开拦网的二传手给你托这样的球时，你要明白对方已经将信任虔诚地奉上，那么你只能竭尽全力，绝不能让他的信任落空。

我在3号位一跃而上，右臂如长索般向前伸展保持平衡，左臂则在身后蓄满力量，像张紧绷的弓弦。

滞空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只感觉那一秒比任何时候都更漫长，更充裕，对方拦网手的轨迹在视野里缓慢移动，我也就可以选择避开，然后出击！

啪！随着清脆的击球声响起，这一分不负众望地拿下！

结束及川的发球轮，4:1。

尽管武装上我全新的竞技境界与状态，我们双方的比分依旧十分焦灼。

如果将我们两支队伍比作正在交战的对手的话，那么我想及川率领的青叶城西会是那种比起正面战场，更喜欢打游击战，埋伏的队伍。

只觉袭击会从四面八方而来，而你永远不知到底哪处是他抛出的诱饵。看似主攻线的强攻可能是声东击西的幌子，后排突然跃起的身影又会打乱我方预判。

每当我们好不容易撕开防线，总有队员能无缝衔接上需要的职位。而你也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调整和之前正常相比出现了什么漏洞，相反只觉得是你将机会拱手献祭而出，为他们制造了出其不意的因素。

攻手的职责是将二传手托出的球，扣下得分，其中副攻会需要兼任拦网，主攻在后排会兼任接球，这就是排球场上的各司其职。

但是青叶城西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这种传统之上。我看见他们的球员在“不务正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主攻手突然跳起二次传球，副攻在后排精准垫调，甚至自由人都能甩出一记出乎意料的战术球。

尖锐的哨音刺破场馆的空气，裁判抬手示意青叶城西得分。比分来到9:8，仍然是白鸟泽领先。

自由人上手传球，脚不能踩在进攻线以内，起跳后手也不能超出网的高度，很明显青叶城西的自由人做到了，巧妙地利用规则。

“真是令人意外呀。”连天童都这样说，他叉腰，眯眼不爽地看向对面，我怀疑我脸上的表情和他一致。

或许有的人会评价青叶城西的球风为“灵活”。但他们越是这般诡异多变、难以捉摸，我内心就越是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渴望用绝对的力量与实力，将他们精心设计的战术网彻底粉碎。

一道白色的弧线从左侧飞来，我瞬间蹬地腾空而起。眼前，青叶城西的三人拦网墙高高竖起，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跃起后指尖的最高点，在刹那间锁定目标，蓄力的臂膀如同蓄势待发的重炮，猛地向前挥出，重重一击！

球如离弦之箭般飞射出去，青叶城西的自由人拼命追赶，可一切都是徒劳——

“打手出界！白鸟泽一年级王牌球员牛岛若利再次向我们展示了势不可挡的进攻威力！”

“打得真好！”我身后传来队友们激动的欢呼声，我转身看见天童将双臂高举空中，脸上洋溢着兴奋。

成为那个能让队友在关键时刻全心托付的选手，让他们觉得只要把球传给他就能得分，让他们觉得他一定能做什么，让人满怀期待！

我已经很长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但是恍然间，小时候爸爸给我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等你变得更强了，就能和各种各样的人战斗，强大的人，奇怪的人，前所未见的人。”

“而他们也将使你更强。”

爸爸，您让我知道我是一颗未经雕琢的钻石。

钻石是需要打磨的。

小的时候，我因为想要成为父亲所说的那种人开始打排球。孩童时期，我迫不及待想要长大，试穿您的球鞋——那时我甚至不能把鞋带系上。现在，我已经逐渐长大，又高又壮。

我想起天童之前问我的话，如果我变成巨星的话，爸爸一定会看到的对吗？

是您助我走上如今的道路，成为如今的模样。我也希望当你真的看到我的时候，你能够感到足够骄傲自豪。

我的强势得分成功带动了我们整个队伍的气势，如春雨的第一场惊雷，炸翻全场。我看到我的队友们洗去原本紧绷的谨慎，重新展露锋芒，每一声呐喊都被上一次更加响亮，每一次跑动都盼随着风的呼吸。

天童就像赛场上的暂停符，在前排迅速横向移动，肆意掠夺，将对手的攻势戛然而止，直接化为我方得分。及川传球刚出手，岩泉的快攻路线还未成型，他便以惊人的预判腾空而起，双臂如铁闸般横在网口，将对方配合默契的进攻生生拍落在地。

再次面对青叶城西队长惊险的跳飘球发球轮，大平又以完美的姿态，稳稳将球接起，让沼田队长重整旗鼓，他手腕一抖便是犀利的球路，一个刁钻的斜线球，直直地钉入对方防守空挡，拿下关键分。

在白鸟泽全方位的进攻势态下，青叶城西想要紧咬比分都已十分吃力，更别说反超或是拉开差距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唤醒了怎样一头猛兽？

果然，陷入疲势的青叶城西申请了暂停。15:12。

“继续！稳扎稳打，我们现在的状态很好！”队长告诉我们，他的声音坚定有力。鹫匠教练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因为他并没有插入给我们指点什么，只是双手背在身后，面沉如水，一种高深莫测的严厉。我其实能幻想到他想要表达什么：最简单的才是最强的。Simple is best.

回到场上，我一抬头就望见了及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似乎刚和岩泉交流完战术，后者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我读不懂及川的表情，只似乎察觉到他转变的心态，一举一动似乎开始脱离赛场的紧张，动作变得更加轻盈，没有负担，游刃有余。

连你也开始涣散了吗？

事实证明，我是终究读不懂及川的心思的。濑见发出的球，被及川以一记冷静的二次进攻狠狠击回。看见濑见气得直咬牙，我知道他觉得这一分失去得有多憋屈。

接下来的局势，我开始逐渐感觉脱离我的掌控。虽然我们还是保持着强势的领先，但是我却觉得那种莫名其妙的失控感如藤蔓般悄然缠上心头。

岩泉毫无征兆地在网前高高跃起，那股旱地拔葱的气势带着突袭的压迫感。我方拦网队员几乎条件反射般迅速向他靠拢，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球的瞬间，及川轻巧地将球托向一旁的5号。伴随着排球钉地板的闷响，那声音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我们所有人脸上。

接下来他们又多次故技重施。作为攻手，其实我可以敏锐地观察到，岩泉是完全转变了一种发力方式，不是完全的生疏，但是却明显第一次在赛场上尝试。

在这个过程中及川并没有集中给他传球，很多时候岩泉是作为诱饵出现，突然夺走我们的视线。但我却注意到，整体来讲，他的新攻势并没有一举从我方拿下过分数。

及川自始至终保持着平和的神态，却像一位隐于幕后的提线木偶师。他传给岩泉的球恰到好处，既便于扣杀，又巧妙兼顾队友站位，确保球路衔接严丝合缝。每当岩泉的进攻被拦下，总有人及时补位，发起新一轮攻势，让白鸟泽的防线疲于奔命。

我不知该感到被冒犯还是敬畏。及川不像是在绞尽脑汁撕碎我们的进攻，却仿佛突然长了翅膀一样，跃至赛场高空，以一种近乎上帝视角的姿态，将我们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帘。

最后青叶城西的及川淡然下场之时，我们的比分25:20。

第五局只有15分，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