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人多得我们不得不打开窗户吸引怪鸟主动登上狩猎场,如果一直让它们袭击飞艇,飞艇坠毁所有人会死。我们想……哪怕多救一个,也好。」
船长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得知这个事实的又,对海韵的指责目光视而不见,三人坐在驾驶室外一张桌旁,面面相觑。
「所以,你把我丢在门口,自己去睡觉了?」
「没错,我很累。而且你都睡过去了,睡着的人没有感知力,睡哪里还不都一样。我干嘛劳累自己搬运你?」又实在是理直气壮。
海韵气不过,不想和这人说话,转头问船长,「……那你?」
明明是在讨论自己的死亡,船长分外平静,淡淡笑着:「就这么死了。」
「手给我。」又示意海韵和船长各自伸出一根手指。
海韵照做,又也用一根手指触碰船长。
记忆漩涡席卷两人。
船在晃动。
人,占满船舱的人。
原来,那天,在狩猎怪鸟时,飞艇内部到处都是被从大水中救上来的人们,所以通道里才有那么多散落物品。
人太多,飞艇被怪鸟盯上,船员们必须猎杀怪鸟,就在这种混乱情况中,船长和船员们一致决定打开狩猎场窗户吸引怪鸟。
这是一场混乱搏斗,船长让侄女驾驶飞艇,自己和船员一齐上阵。
飞艇失重,倾斜。人们惊叫,慌乱。到处是人,到处是叫喊。
「我们最后会怎样?」船员问船长。
「捕到怪鸟灭亡那一天。」船长回答。
这场搏斗中,船长死了。她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
不是被怪鸟杀死。
视野中,是一个孩子惊慌失措的脸。
是一次意外。
那个孩子太紧张,面对登船的怪鸟,倾斜的飞船,她不是有意撞倒结束战斗力竭的船长。
孩子的脸越来越远,惊慌,叫喊,都往后退。
只剩下那个孩子,在哭。
「要活下去啊。你还……这么年轻呢。」
一声叹息。
死亡近在眼前,云层,越来越远的飞艇。然后是,掠过眼前的脸,家人,未完成的愿望。
那些遗憾,几乎从内心深处满溢出来,席卷所有思绪。
在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遗憾。
每个人都知道生命尽头是死亡。
可是,人们会赋予死亡尽可能多美好愿景。说死亡是新生,全新的开始。也会幻想死后世界。
但……
「醒醒。」又使劲摇晃海韵,「那不是你的记忆。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你的记忆,但你也没必要深陷另一份回忆中不可自拔。」
海韵清醒了,立刻看向船长:「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船长记忆也不是很清楚:「是突然之间。船员们……把遇难者放到安全的岛后,那天晚上来了吃人鬼。最后,我们都死了。于是这艘船重新出现,我们还在这里。」
「……」海韵在提到这个话题时总是避开,「知道了。」她点点头,轻声说。
「陛下,我们送您去皇宫岛。」船长还是这句话。
「……呵。呵呵。」海韵笑了笑,「大部分人,都死了。母亲也一样。我能接受自己死去的事实,有什么不能接受母亲也死去。没关系,我会找到她。」
对话就此结束。
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海韵昨天那么激动,只过去一夜,她,为什么这么平静?
皇宫岛,是变故的终点。
那是应该作为终点的地方。
她,不能去那里。
不能在没有凑齐线索时去那些地方。知道吗,没有拿到重要道具就打开真相之门,只会得到坏结局。
这里已经有太多死亡,她讨厌死亡,也讨厌作为失败象征的坏结局。
她不能去终点。
就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时,海韵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
「一直以来,我有个疑惑,你是因为二姨那场事故,才决定当船长的吗?」
或许,这个问题不该出现在这。太多不该说出口的问题被提起,往往意味着,故事将走向另一边,另一种结局。
这是个活着时被问起绝对会避而不谈的话题,船长没有避开,说:「那段时间我很怕死。二妹死在面前,夜不能寐,可是,每天出门都要乘坐飞艇。」船长苦笑,从身上拿出一个包裹,向两人展示,
「我天天把它带在身上。」
包裹中,是降落伞。
船长把降落伞包裹放在一旁,「现在才意识到,不需要它了。」
事实上……对于岛屿下的漆黑深海来说,从空中坠落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运气不好,很有可能在下落过程中丧命,即使有降落伞也一样。
这真是件怪事。有时候人活着时说不出口的话,倘若死后还会活着,或许就能畅谈起来。
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回答。
那么,害死船长的人,是谁呢?
海韵把话说得更清楚:「你知道,害死她们的其实不是飞艇,是她们卷入岛屿间权力争夺。飞艇被人动手脚才会爆炸。」
「您说得对。」船长还是那样平静,淡淡微笑,「失去二妹后,我接手捕鸟飞艇,大部分原因不是因为恐惧飞艇事故,而是因为,不想卷入权力争夺。」
「我明白了。你宁可杀怪鸟,也不想杀人。」
疑惑得解,海韵点头。不是她宽宏大量。
只是……她们都死了。还有什么可生气?
「那么,愿望呢?让你留在这里的愿望,是什么?」终于确认了答案,海韵继续问。
船长看看驾驶室的门:「原本是想见到她平安长大。现在,我希望那个不小心撞倒我孩子能活下去。」
是个相当平凡的愿望。
「……」海韵说,「你可以偏离航线。不必为了维持世界稳定坚守岗位,你已经死了。」
船长摇摇头,「太迟了。陛下。太迟了……」
「是吗?」
海韵只是这么反问。像是问船长,也像是问自己。
乱序的时间……
阻碍太多事正常进行。
「喂,你。」
「怎么?」被点名,刚刚揣好东西的又不动声色应声。
「再吹一次吧,那首歌。」莫名压抑起来的气氛中,海韵请求。
两人沉默无声中再次来到观景台。观景台还残留狩猎时的残骸,窗户不太干净,残留物遮盖视野。
「能把窗户开大一些吗?」又询问。
海韵把窗户调整得更大,让上半身都能沐浴在微风中。
窗口开得更大更低,又再次伏在窗边吹那首歌。
欢快曲调倾泻。
时间穿过成千上万个世纪,穿越世界,横跨无数宇宙。
时间啊,本该是一往无前。纵横的时间,留下什么。带走什么。
这首歌再次吹完了。下方,正对一片岛屿,看起来风景很好,有树有亭子。
「其实,这首歌应该不太欢快。」海韵说,「因为你吹奏时,眼睛没在笑着。」
「是啊。」又这次微笑,笑意不及眼底,「它讲述一位被斩首的王回忆辉煌,旧日时光远去,人们欢歌新世界到来……」她站在窗台上。
海韵惊慌,伸手去抓跳窗的灰发少女。
又想躲避,不可避免推开海韵的手。
「……」
……
这一瞬间,过往历历在目,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的过去,记忆在回溯至相同时刻时,曾经所思所想的那个自己与如今重叠,那些想法念头交织,仿佛昨日重现。却明显感觉出,今时不同往昔。是不同的我了啊。可是以后,我是不是,仍旧要经历很多次这件事?
我靠着岛屿边缘,那片风起时吹上云雾的围墙。我想在附近的小岛上种一颗高的树,因为这里,院墙外不足两步就是岛屿边缘,根本无处种树。
可是,可是,我觉得,就算再一次经历,也许那是很多年后,也没有任何不好,那时的我说不定和现在一样。也说不定不是,可是,如果那时的我回忆这个我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很可惜这样做。
这样,过去的我,和未来的我成功联结。
知晓未来的人啊。
无数次的未来。可还要前往?
会的。会的。
因为,我是如此怀念这个我,如此——向往时间前进的未来。哪怕在做重复的事。
哪怕,我知道那不可能。
世界向上高升,又对海韵挥手,「但你别担心,这是一首歌颂生命可贵的歌,我会再为你吹奏这首歌的。」
海韵没能抓住她,只能看她坠落。
「等会见。」又开心得赠送飞吻,「等会见啦!」
她自由了。暂时是。
晴空白云。
降落伞。
看准位置,下面正好是岛屿。
怎么会这样呢!
就在张开双臂心情飞扬时,感受落下失重感时。
世界极速下坠,让人开心得想笑!
降落伞很好。
她挂在树上。
这就是运气恒定吧。
灰发少女像一片叶子,还是破破烂烂命不久矣的那种,在枝头摇晃,摇晃,就是掉不下来。
嗯,脚下离地面怎么也有二十米高。
树。真高啊。
又抬头看天空。从她的特等席能看见远处浮岛鲜花缭绕,两座岛离得不太远。
等会。等会。
花?
这个世界,花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因为岛屿零零散散,就算有耕地也会用来种食物,花是种给有钱有闲的人美化生活的。所以只有富裕的岛上才会养花,但那也不会——整片岛屿都是花,还要住人呢。
除非,那是用来种花的岛。
这里是皇宫岛附近。
听说皇宫有一大片花海,那么,花是从种花岛上移植过去的?
嗯,不能一直挂在枝头。真不像话。
又妥协了,向她那诡异的命运低头。
可恶,我命由我,是吧!
灰发少女深呼吸,主动解开降落伞安全带。
嗖——
自由落体啦。
然后是噗嗤。
这个世界挺可怕,不过她死不成。就是很痛。
很痛很痛。
人从二十米高空摔下来什么样,完全是碎肉不至于,也很难说完好无损。
又安静躺在她的位置里,仰望天空。
疼。确实疼。
就这样等着她的身体恢复。宇宙给她开挂,真好。
等回去她就找宇宙算账。
在咬牙切齿把宇宙骂过三千遍时,她的身体,骨骼不再传来生锈锯子锯骨头的钝痛,如果说一处骨折迅速生长是这种痛感,她全身骨折一起恢复,简直像在生锈锯子锯骨头同时每根骨头还附赠一把铁锤在锯子上敲击。一下一下。
断裂骨头很多,疼得人想死。
落地前她想,干脆给自己打一针麻醉剂好了。
……那实在是件危险的事。不知疼痛,身体缺失都不知道。怎么不危险?
比起在未知世界人事不知,她更倾向于选择忍痛但意识清醒。
所以用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
脚下这座岛,遍布亭台楼阁水榭,有瀑布,山石,凉亭,栈道,落差起起伏伏,边缘……那是一片海?
「真怪。」
其实建筑不一定是这样,但一提到国家,皇帝什么的。她脑袋里只有十分久远以前,远古人类最初建立起的王朝。
但是因为这个时代并不是落后古代,所以这些亭台楼阁之间有些现代建筑的影子。
是新旧结合版。
她从未真正见过远古时代建筑,一切全凭借古籍和后人想象来推测还原。较真起来很怪,还是别较真的好。
就在这些胡思乱想走到尽头时,她的身体彻底复原完毕,重新站起来,打量地上的世界。
这个岛装潢华美,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倒像是……风景岛。供人游玩的。现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不该是庆祝日,太后心脏病发,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