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公子鄙视完顾飞，自己也跑去洗澡。满头泡沫的时候隐约听见手机在响，自然也不会洗一半出去拿，依然慢吞吞地洗完，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体，套上浴袍，顺便把浴室打扫完，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卧室拿手机。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顾飞。
韩家公子正思考要不要回拨，手里的电话就响起来，是顾飞又打来了，他接起来：“嗯？”
顾飞的声音明显像是松了口气：“没事吧？”
韩家公子莫名：“我能有什么事？”
“刚刚打你电话没接。”
“洗澡呢，怎么？只准你洗啊？”韩家公子语气算不上好：“有事？”
“好像是你先发消息找我的，该我问你吧？有事吗？”
有话直说向来是韩家公子的优点：“没事，就是无聊。”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后，顾飞的声音又传来：“你无聊就想折腾人，这是想来折腾我了？”
韩家公子没有否认：“嗯。”
顾飞叹了口气：“开门。”
韩家公子心脏猛然一跳：“什么？”
顾飞语气无奈：“你不是想折腾我吗？开门啊！”
韩家公子有几分不信，狐疑道：“你逗我呢？”
顾飞道：“那我走了。”
“啪嗒”，门开了，韩家公子和顾飞两个人都举着手机望向对方，韩家公子一瞬间有些呆滞，虽然很快回过神，但不自然的神色骗不了人。
他穿着白色浴袍，湿发凌乱地披着，脸上还带着沐浴完的红晕，赤着双脚懒懒散散地站在门前。
独属于对方的气息扑鼻而来，顾飞却看着他的模样皱起眉头。
“头发不吹，鞋子也不穿？”
听筒里的声音和眼前人有延迟，和回音似的，韩家公子挂断电话，迎着顾飞的目光问：“是来拿你内裤的吗？”
顾飞猝不及防：“……”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
韩家公子让开到一旁，顾飞顺势揽住他肩膀向屋子里走，把他按在沙发上，一抬头看见墙上的相框，面无表情上前取下反过来靠在墙边，随后轻车熟路去卫生间拿吹风机。
韩家公子没阻止他，耐着性子任他的手拨弄自己头发，他的头发又多又长，拿在手里重重的一把，吹起来耗时特别久。顾飞的头发吹个十分钟顶天了，韩家公子吹了半小时的头发还带着水汽，他讨厌吹头发，也是因为一直举着吹风机手酸得很。
顾飞没有半点不耐烦，手上的力道轻轻柔柔，耐心地边梳理边吹干。
“身体这么差，头发还能养这么好，一点营养全给到头发去了……”借着吹风机的轰鸣，顾飞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韩家公子要回头。
“没说话。”顾飞把他按了回去。
噪声消失的瞬间，韩家公子舒出一口气，感觉头皮还湿的，手指插进头发里猛揉，被顾飞一巴掌拍开：“别乱搞，一会打结了。”
“早晚给它剪了！”韩家公子看样子是真心嫌麻烦。
“确实不方便，但剪了也挺可惜的。”顾飞很喜欢摸上去的手感，丝缎似的柔顺冰凉：“你上次说有人订？那我能不能也订？”
“你要我头发做什么？下咒啊？”
“那订你头发的人又要来做什么？”
韩家公子默然片刻，还是回答了：“捐给金丝带的，有个女的找上我。”
顾飞心中一动，想起上次在他家楼下察觉到的另一道目光：“是那个人？”
韩家公子看了他一眼：“你见过她？”
顾飞摇头：“当时只感觉到有人。”
“她说她女儿以前头发就是这样，纠缠了好久。”韩家公子用不耐烦的语气说着：“实在是烦人。”
“金丝带是做什么的？”
“公益组织吧，给一些生病的孩子募捐，心理治疗，完成他们的心愿，包括给他们做假发。”
顾飞万万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样，眼前这人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姿态，他总说人性是复杂而丑陋的，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总被掩藏在锋芒之后的最美好的一面。
明明他曾经被狠狠地伤害过，但内心某个角落依然对世界抱着善意，虽然这份善意表达得别别扭扭。
他觉得自己的表情藏得很好，却还是被韩家公子发觉了，他鄙视地说道：“行行好，别露出那种恶心的表情，我没闲到会去关心这些，是她磨了我好久，烦得很。”
顾飞听得笑了：“你不答应就是了，她还能硬拉你去。”
韩家公子不想继续扯这个：“你能不能换个话题，生硬点岔开我也不介意。”
顾飞平复心绪，又问道：“还要留多久？”
“那个女孩原来头发差不多40，要保证剪下来的长度一致，还得差不多两个月。”韩家公子说着说着就有点懊恼：“两个月啊，靠！”
“你留了多久了？”
“三个月了，原本就挺长的，打算去剪的时候碰上了那女的。”
顾飞忍不住用手指插进那头乌亮的发丝，顺着后脑往下顺，一下又一下，他有点着迷这种触感，而韩家公子居然也没阻止他，眯起眼睛学顾飞的语气说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顾飞：“……”
真记仇。
顾飞又多摸了几下：“你开价呗。”
韩家公子仰起头看向身后的人：“你们是不是对这样的头发有执念？”
顾飞手一顿，停下动作。
韩家公子伸手数：“诡瞳，乐长留，都是这样的吧？你看见的时候是不是也想摸一摸？”
顾飞从这个角度看着韩家公子的脸，淡淡回答：“嗯，确实，但不能摸，所以借你的试试。”
韩家公子同情地笑了笑，大度地说：“行吧。”
顾飞的手一下子用力，快速一梳到底，韩家公子嘶了一声捂着头顶：“疼！”
顾飞坐去沙发另一边，手上的柔软的触感还在，和他说话的语气对比强烈：“这就疼了？你故意激怒孙安杰的时候，怎么不怕疼？”
话题突变，冷不丁的一句话听得韩家公子一怔：“又要和我算什么账了？”
顾飞打断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就是故意激怒他。”
韩家公子语气中情绪不显：“详细说说？”
“你不是去赴约，而是要去看视频里出现气球的地方，孙安杰是碰巧看见你才来纠缠。”
“这一点在医院就已经和白警官说过了。”韩家公子问：“有问题？”
“你本可以脱身，却选择故意激化矛盾，让他暴露在监控下。”顾飞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语气十分肯定。
“我为什么那样做？”韩家公子问。
“因为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
韩家公子沉默。
“你无权查那家便利店的监控，但如果你成为受害人，可以用这种方式让警方介入。”顾飞说到这里，脸色阴沉下来：“即便警方不让你看，但他们已经接警，这样一来，你既可以借警方的手让孙安杰不能出现在你面前，还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受害者的身份去调取监控，以你的本事，忽悠店员轻而易举。”
“这些你可没有证据，”韩家公子迎着顾飞的目光轻轻一笑：“而且就算是我那么干了，不违法吧？”
顾飞面色冷峻，皱眉道：“你还在觉得你没有做错，或者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事？”
“有趣？对我的刻板印象这么深刻啊？”韩家公子面对他这种表情，本能就想冷嘲热讽开怼，但理智阻止了他，“我想快点抓住害过我的人，有什么错吗？”
顾飞沉默片刻：“你没有错，但你不该让自己置身险地。”
韩家公子突然就收了调侃的心思，转开目光，“我没故意激怒他，至少一开始不是，我那是躲不开。”
“你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事。”顾飞说道，“那种情况，以你的本事如果一心想走，还能闹成最后那惨样？”
“事实就是，现实里我能做的准备有限。”韩家公子揉了揉额角，语气有点无奈：“他嗑药后的力气太大了，脑子又不清楚，又要来强的，最烦这样的，有理说不清。”
他在阐述事实，可顾飞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拐着弯骂我？”
“想多了。”韩家公子一脸理直气壮：“我以为事情已经翻篇，可你就非得纠结那天晚上的事？”
“是。”顾飞言简意赅。
韩家公子举起一根手指：“我没有利用任何人，非要说利用，也只是利用了一个人渣，你的道德标准已经高到连个垃圾都要维护？”
“你利用了你自己。”顾飞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游戏里是这样，游戏外还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我没有利用你。”韩家公子语气很平静，“顾老师以前的教诲，我可是记在心里了。”
顾飞匪夷所思地看向他，屋内的光线很明亮，打在眼前人那张出尘脱俗的脸上，把他冷漠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那么久之前的事，你不会记仇记到现在吧？”
“不过是观念上的些许小冲突，哪里算得上仇，顾老师言重了。”韩家公子客客气气地说完，牵出一抹笑来：“你觉得我真会弱智到一时脑子发热就去了？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曾经出过事的地方，所以那里反而是安全的。事实也证明我遇到的危险来自另一个人，我的判断没有什么大问题。”
顾飞边听边点头：“所以你觉得你这次的冲动是理所应当。”
韩家公子目光扫过顾飞的脸，想起那一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听见的那一声呼喊时，自己那份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还有这个人温暖的怀抱，到底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我无法预测的两种人，一种是傻逼，另一种就是你。”
做了心理准备会遇到孙安杰，却没有料到孙安杰会在大街上发疯，更没有料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顾飞会那么及时地出现，一切巧合得都让人觉得像被安排好似的。韩家公子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但遇到顾飞之后，运气似乎一直都还不错。
放弃个人调查行为是为了顾飞，这话没错，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有顾飞在身边，他想做点什么都不太合适，不如早早表态。毕竟警方获取情报的渠道和方法很多，也不需要自己去冒险，既然双方目标一致，何乐而不为。
这些念头他不会说出来，他搞不懂顾飞的想法，觉得他此时此刻的怒气来得莫名其妙，只能等着顾飞自己表态。
谁知顾飞并不接他的话：“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引他打你了。”
韩家公子皱眉。
“你在意的是这件事？”他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他打我，所以你生气了，于是来兴师问罪？”
顾飞面无表情地看他，没有反驳。
“就这么简单？”韩家公子微微睁大双眼。
“不然呢？”顾飞双手抱胸：“你其他的事情我不会插手，至少你不要让自己处在那种境地，何况你还是主动让自己去挨揍。”
那不是应该找打我的人兴师问罪吗？这句话在韩家公子喉咙里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
“这也不是第一回啊，上次你打我的时候，我看你还挺乐意的。”韩家公子奇怪地说，眼瞅着顾飞脸色越来越黑，深知这家伙的难搞，立马又换了个语气：“行，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
顾飞似乎是松了口气：“如果下次还有这种事需要做，你等我过来。”
韩家公子顿时觉得顾飞身上好像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亮得晃眼，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压下心头的茫然，干脆地点头答应：“一定先打申请报批，可以了吗？”
“……”顾飞总觉得他在敷衍了事，还很阴阳怪气，但对方表情和态度都过于诚恳，又不太确定。
“你的问题解决了？”韩家公子问，不等顾飞做出反应，他稍稍调整了姿势，“现在轮到我了。”
顾飞有不好的预感。
“现在我很好奇一件事，”韩家公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你刚刚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和你认识也不过这么几天，至于吗？”
一片沉默。
顾飞有一肚子答案，但他一个都不能说，只能胡乱选了一个：“你不把自己作成那副样子，我当然不会生气。”
仅仅是出于关心？韩家公子和他对视，试图从他眼底解读出点什么来，但什么都没有。
沉默持续在二人之间蔓延，但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