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韩家公子知道，自己背后的伤疤并不是“7”，而是字母“Z”。
是那个人亲口说的标记。
也因此，他讨厌一切带这个字母的东西。记忆中那个人说过的话再度浮上心头，恶心感挥之不去。
——“……人类的皮肤比什么都脆弱，但你不一样，我会温柔一点，慢一点……”
——“你为什么不会哭？有意思……”
剧痛从心底爆发，翻涌着冲进全身各处伤疤里，描绘出当年的噩梦，察觉到自己身体紧绷，韩家公子换了个姿势，捏到发白的手指略略放松了些，撑着额角，调整了呼吸，闭上眼睛等待那股恶心感过去。
可惜，只记得了这些没用的东西，一些关键居然都想不起来。
下了车，远远张望过去，骚包巨大的Z字招牌在尽头闪烁，他想起孙安杰，皱了皱眉，为了避免碰面，没直接过去，而是从另一边巷子绕开酒吧正门，来到便利店，站在角落里。
便利店门口没什么特别，他开着视频核对，找到视频里出现气球的地方，看向那扎眼的酒吧门头。这个角度看过去，桃粉色的巨大变形体“Z”字张扬跋扈，末笔设计了火焰纹路，扭曲地拉长。
韩家公子站了一会，便利店的监控就在他头顶，正对面也装了一个，如果有人经过这里，一定会被拍到。但是，他没有权限查监控。
他沉思片刻，打算先进便利店试一试，就算不成功，也得确认一下半个月前的监控有没有被覆盖，便利店这里的视野很不错，可以向店员打听一下事发时的情形，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进店打听总得买点东西，韩家公子沉思着拿出手机往店里走，这时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酒鬼？是你吗？”
韩家公子眉头微皱，瞬间打消进便利店的念头，没有抬头，收起手机就要离开，孙安杰却快步追了上来，拦在他前面。
阴魂不散！
“果然是你！你真的来了！”对方脸上雀跃的神情毫不掩饰。
韩家公子懒得解释，想绕开，手臂一紧被拉住，眼底闪过一丝厌烦：“放开。”
孙安杰手上还拿着酒瓶，好像喝醉了，说话都有点大舌头：“在楼上看到，还以为是做梦，你……你真的来了，你原谅我了？”
韩家公子用力抽回手臂，转身就走，对方不依不饶又跟上来：“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韩家公子不愿意和他说半个字，加快了脚步。
“我请你喝酒，你不是爱喝酒吗？来来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今天有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韩家公子后退两步想避开，却再度落在对方手里，孙安杰人高马大，拉着他胳膊的手像铁钳似的，他挣了几下都挣不开。
妈的，晦气。
两个人的动静引来不少关注，便利店的店员也望着门口，韩家公子目光扫过酒吧门口的字母，按下翻涌的恶心感。
孙安杰已经开始把他往怀里拉，棒球帽掉了，长发散开，口罩也被弄掉，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周围都是些好事的，看清他的长相，居然开始起哄，韩家公子又一阵恶心。他现在是真开始后悔自己一个人大半夜跑这种地方来了。
“你想怎么样？”他终于开口。
孙安杰痴痴地看着他：“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韩家公子神色冷静，只是脸上的嫌恶和不耐却不断在加剧，他没有接话，在思考脱身的对策。
“那天，你还没喝我敬的酒。”孙安杰又凑近了点：“为什么不喝？”
“你明明就和我是一类人，不然你对我笑干什么？我送你的东西你也没退，为什么又要拒绝我？游戏里骂你的事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要怎样？”
“我只不过碰你一下，你还报警，害得我工作丢了，你说，你要怎么赔？”
韩家公子看出他精神不太对，警惕地问道：“你喝了什么？”
“你关心我，对吗？”孙安杰说着突然扯住他衣领拉近自己，韩家公子根本无力抵抗，酒气混杂着男人胃容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引得他一阵反胃，手捂住口鼻干呕起来。
“妈的。”孙安杰骤然暴发：“在你眼里，老子就这么恶心吗？！”
韩家公子没有说话，浓重的酒臭气让他开始不适，嗓子有点干痒，胸口也发闷，这都是快要发作的前兆，他赶紧把药握在手中，孙安杰却误会了什么，一把抢过来远远扔了出去。
“你这次还想报警？”
以韩家公子的脾气，早就忍不下去了，但现在双方武力值差距太大，对方神志不正常，硬碰硬只会对自己不利，只能找机会。
“喝不喝？”孙安杰抓住他下颌，猛地把人按在便利店的玻璃上，惹得店员一声惊呼：“我就问你喝不喝？”
孙安杰的手已经掐在他脖子上，这里本就受不了丁点刺激，他这一掐并没收力，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肺部因缺氧而胀痛，每一次呼吸都是奢侈，他挣扎着开口：“……喝。”
孙安杰松开手，空气猛地钻进胸腔，咳嗽来得猛烈，他脸色变得苍白，孙安杰很恶心，但此时再去刺激他才是真蠢。
韩家公子费力地直起腰，孙安杰含着酒瓶灌了几口，问道：“是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韩家公子忍着恶心，伸手去接酒瓶，孙安杰又喝了一口才递给他，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孙安杰手一松，韩家公子反应极快，弯腰伸手轻巧接住酒瓶，用力敲在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上，砰地一声，酒瓶四分五裂，瓶口却被韩家公子拿在手里，单手指向孙安杰。
瓶口是湿的，强忍着那中滑腻的手感，他缓缓抬头望向孙安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让开。”
孙安杰嘴里含了口酒，没说话，只不屑一笑，劈手就去夺，韩家公子侧身后退，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捏住男人伸过来的手，猛地使力一拧拉开到一边，孙安杰吃痛，怒意顿起，挥拳就砸了过去。
韩家公子早已松手向后再退，右手尖利酒瓶刚要挥起，却临时改变主意，闪躲的步伐一顿，生生受了这一拳，直接向后倒去。这一拳对方没有收力，结结实实撞在胸口，一瞬间的猛烈撞击感大过疼痛，他一时竟没能发出声。
孙安杰一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含着酒的嘴凑上来要逼他喝嘴里的酒，韩家公子头一偏，孙安杰没得手，但酒液却喷了韩家公子一脸。
韩家公子顾不上恶心，身体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他对一些成分极为敏感，仅仅一瞬就面色骤变：“酒里有什么？”
非但如此，拿着酒瓶的手，接触面的皮肤也开始发痒，他看了一眼，已经出现红色瘢痕。
酒里有致敏原。
孙安杰喝了太多加料的酒，药性发作，已经完全癫狂了：“是好东西啊……真可惜……”
好在他已经失去神智，自己坐倒在一旁嘿嘿傻笑，没再做什么。韩家公子顾不上他，抖着手去摸口袋，却摸了个空，再去掏手机，手一滑掉在地上。
操……
一片片红斑已经蔓延到手腕上，紧接着脸上，脖子，都开始发痒，视线也开始模糊，挣扎着捡起手机，每一下呼吸就像有千钧，身体的力气逐渐被抽离，他望向周围，明明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他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
周围的人终于看清他的脸，也察觉到他不对劲，韩家公子紧紧捏着手机想要叫车，视线却怎么也对不了焦，紧急呼叫按钮怎么按都没反应，不知是不是坏了。他更不会向周围的人求助，这些人如果有心相助，就不会一直围观，甚至都没报警。
脚步越发沉重，此时终于有人向他走去，韩家公子停下步子，模糊看到人影，他太清楚这里的人会抱有的心思，手里的碎酒瓶指向他们，声音冰冷：“我现在还在监控区。”
如果真心来帮忙，不会顾及监控，如果别有用心……
果不其然，上前的人纷纷停下了。
韩家公子的手在发抖，他知道撑不了多久，得想个办法，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便利店门这个带监控的地方，不知道店员报警了没有，他正要走进便利店，耳边突然听见一声呼唤。
“公子！！”
韩家公子以为自己幻听了，以至于都没做出反应，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叫了一声。
心脏陡然加快，他机械地转身，昏暗的灯光下，一道身影正飞奔而来。
他可能出现幻觉了，明明视线模糊到报警电话都打不出去，怎么就看见千里一醉了？还是金色的……
“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真的是他！
对方飞奔而来，看到这人的一瞬间，难以言表的安心感将他包裹，紧绷的精神彻底松懈下来。
没人能体会顾飞现在的心情，他接到刘明威电话的时候，正在赶往经安的路上，明早一早就要去医院，他索性今晚就过去，顾瑜在经安有空闲的房子，他早就打算好暑假就住进那里。
挂了电话，顾飞心头火起，更多的却是焦躁，打电话发消息统统没有回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到了经安直接让司机开去定位地址。
他们走的这个路段最近在煤气管道抢修，车也开不进去，顾飞只得下车向那里赶，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谁知刚到附近就看到韩家公子摇摇欲坠的惨样。
他抬脚就向那跑去，几乎没有思考，脚步越来越快，他盯着站在远处的身影，突如其来的恐惧席卷了大脑，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捏住，钝钝的闷痛逐渐开始加剧，等他全力奔跑起来，已经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抖，顾飞紧咬着牙关，眼见那个身影弯下腰，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就剩一个念头：这不是游戏，他不能有事！
终于跑到近前，韩家公子踉跄几步软倒，他赶忙把人接住，一股酒味扑鼻而来，“你喝酒了？”
怀里的人状态极差，捂着胸口，呼吸困难，手上的血染红了衣襟，嘴唇上也沾着血沫，尤其是皮肤上出现的大片红斑，还有脖子上的勒痕，触目惊心。
顾飞连喘气都顾不上顺一顺，刚刚冲过来时的疯狂冲动全部压了回去，见状小心翼翼帮着他侧躺在地：“能呼吸吗？”
韩家公子说不出话，只觉得喉间一阵甜腥上涌，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血。
“韩云霄！”顾飞脑子空白了一瞬，顾不得多想，掏出随身携带的肾上腺素笔开始操作注射。
过了片刻，韩家公子一阵剧咳，脆弱得像是随时就要散掉，顾飞慢慢扶起他，用身体紧贴住，再慢慢地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韩家公子的肺像是要炸开似的，呼吸之间都是铁锈味，他看不清顾飞的表情，贴着自己的身体微微发颤，却异常温暖，情不自禁就又贴过去一点，感觉到被人慢慢地拥住。他缓了缓神，居然还冲着顾飞笑了一声：“妈的……还以为……要死了……”
说完又吐了一口血，沾得顾飞衣服上都是，顾飞心都揪起来了。
平心而论，虽然他现在形容狼狈，但此时此刻的这个笑容，没有任何算计，是发自内心的欣喜纯粹，皮肤上泛出的红色瘢痕和唇上的鲜血，都衬得这个笑容更加妖艳夺目，明媚动人。
可他欣赏不了一点！
“你他妈还笑得出来！”与之相比，顾飞的脸色极为难看，韩家公子却觉得这人比谁都顺眼。
“你这个样子……”韩家公子咳了几声，艰难地说：“真顺眼……”
顾飞快气疯了，但眼下也不是算账的时候，眉头紧皱：“别说话了，还能走吗？”
韩家公子浑身软绵绵，说话声音都是软的：“行个方便吧小哥哥……”
“这种时候还没个正经！”嘴上骂得凶，手却轻得很，顾飞小心地把他抱起来，经过坐倒在地面的男子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一语不发向来路走去，他连跑都不敢，生怕把人颠散了。
现实中的顾飞抱起他轻而易举，臂弯里的人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肩头，他没再咳嗽，但顾飞不清楚是急救笔的效果，还是他已经陷入昏迷。
“别睡。”顾飞轻轻地喊他：“一会儿再睡。”
好一会儿，才有了动静。
“醒着呢。”
顾飞蓦地松了口气。